43年初秋的长江上游,薄雾像掺了沙的棉絮,裹着江面的寒意往人骨头缝里钻。
"民权"舰的甲板上,枪炮官周明远搓着冻得发僵的手,望着江面上若隐若现的几抹灰影——那是整个国民政府海军仅剩的家当:几艘巡防舰像老掉牙的鱼鹰,散落在宜C到重Q的狭窄江段。
"周副官,来口烧酒吧,暖暖身子。"舰长陈敬递过一个锡酒壶,壶身早已被江水和湿气侵蚀得斑驳不堪。
周明远接过来猛灌了一口,烈酒入喉却暖不透心底的凉:"陈舰长,你说咱这叫海军吗?十几条船加起来吨位还不如日军一条重巡洋舰,炮最大的才120毫米,人家驱逐舰都比咱火力强。"
陈敬望着下游方向,江雾中仿佛能看到日军舰队的影子。
去年日军溯江而上,宜C失守后,海军残存的舰艇就只能退守到三峡以内,靠着复杂的地形勉强布防。
"总比没有强,"他声音低沉,"你还记得'中山'舰吗?当年何等威风,最后还不是沉在了金口。现在这些船,哪怕是铁壳子,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
甲板下传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轮机长老张骂骂咧咧地钻了出来。
"又坏了!这破机器还是前清时候的老古董,修一次管不了三天,油料也快见底了,上面说要优先供应陆军,让咱省着用。"
"省着用?"周明远忍不住苦笑。
"难道让日本人看到咱抛锚在江面上,自己掉头回去?昨天侦察机说,日军在宜C集结了一条轻巡洋舰,三条驱逐舰和五艘鱼雷艇,怕是要往上冲了。"
陈敬沉默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几个江段:"我跟'民生'舰和'咸宁'舰约好了,要是日军真来了,咱们就把船沉在最窄的几个峡口,好歹能堵他们几天。"
"沉了?"老张急了,"那咱弟兄们怎么办?"
"上岸,当陆军,"陈敬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海军没了船,就不是海军了,但只要人还在,总能接着打。"
江风突然变大,吹散了些许雾气,露出远处岸边稀疏的防御工事。
几个水兵正费力地往峭壁上搬运炸药,那是预备着在舰艇拦截失败后,炸塌山体堵塞航道用的。
周明远突然指着下游方向,声音有些发颤:"来了!"
江雾中出现了几个小黑点,正缓缓向上游移动,望远镜里能看到日军炮舰舰艏的太阳旗,在阴沉的天色下格外刺眼。
陈敬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喊道:"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水兵们手忙脚乱地奔向战位,老旧的火炮转动时发出吱呀的哀鸣。
周明远握紧了炮座旁的把手,掌心全是冷汗,他知道,这场仗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他们能做的,只是用这些残破的舰艇,在长江上游的雾气里,为重庆多争取一点时间。
"瞄准第一艘!"陈敬的吼声在江面上回荡,"放!"
120毫米主炮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炮弹带着微弱的火光钻进江雾,却连日军舰体的边都没擦到。
而日军的还击炮弹已经呼啸而来,在附近江面炸开巨大的水柱,冰冷的江水瞬间浇透了甲板上的水兵。
周明远抹了把脸上的水,看着身边年轻水兵惊恐的脸,突然想起战前在海军学校的日子。
那时候他们总说要建设一支强大的海军,要扬威万里海疆。
可现在,他们只能困在这条浑浊的江里,用生命去填一个注定守不住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