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重光 忘川河畔的雾气:漫过石桥时,铁匠铺的火炉刚熄灭最后一点火星。老周把重铸好的长剑搁在青石案上,月光从窗棂漏进来,正落在剑脊的水纹上,漾开一片细碎的银辉。他捏着半截红绸来回比划,粗糙的指腹蹭过绸面时,带起几缕经年的尘埃。
“当年城西绣坊的苏掌柜说,这种云锦红绸浸过糯米水,能保百年不褪色。”老周往剑柄上缠红绸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眼窗外,“哪成想三百年过去,就剩这么个碎角了。”
肖飞站在铁匠铺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玉佩是半块,温润的玉质里嵌着几丝红纹,像极了此刻缠在剑柄上的绸子。三天前他跟着那抱断剑的女子来铺子里时,剑身在炉火烧灼下泛着青灰色,断口处的锈迹深得像道疤。
“这剑认主。”当时老周用铁钳敲了敲剑身,火星溅在他黧黑的脸上,“三百年前它断的时候,剑身里的灵力就没散过。你看这纹路。”他用錾子尖点着剑格处的暗纹,“是‘锁魂’工艺,寻常铁匠铸不出来,得是……”
“得是仙界的铸剑师。”女子当时接话的声音很轻,怀里的断剑仿佛有了重量,让她肩膀微微发颤,“我阿爹说,当年铸这剑的人,把自己的一缕仙元封在了里面。”
肖飞当时没接话。他盯着断剑的断口看了很久,那里的缺口形状让他想起三十年前的桃林。灵溪倒在他怀里时,发间的红绳飘到他手背上,温热的血顺着绳结渗进他的掌心,像要烫出个洞来。那天的桃花落得很凶,沾了血的红绳缠在他手腕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活像条挣扎的小蛇。
“后生,帮忙扶下剑。”老周的声音把肖飞拽回现实。他伸手按住剑柄,指腹触到刚打磨好的木鞘,触感光滑得像婴儿的皮肤。红绸在月光里晃了晃,忽然有细碎的光点从绸面浮起来,绕着剑身打了个转,又钻进肖飞的袖管里。
他猛地缩回手,袖管里的玉佩正在发烫。三天前他蹲在忘川河边时,这玉佩还是孟婆汤凝成的半块虚影,此刻竟透出玉的冰凉质感,那几丝红纹像是活了,在玉里缓缓流动。
“怪哉。”老周眯起眼,“这红绸沾过仙人血?”他凑近闻了闻,忽然咋舌,“是‘锁灵血’!当年传闻,仙界有位仙子为护心上人,以心头血染红信物,能保轮回路上不忘前尘……”
肖飞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灵溪最后看他的眼神,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里蓄满了泪,却偏要扯出个笑来,说:“肖飞,你记着,红绳不断,我就……”后面的话被血沫堵了回去,只留那截红绳在他手心里,烫得他至今都能感觉到。
铁匠铺的门“吱呀”响了一声,穿青布裙的女子站在门口,鬓角别着朵半开的桃花。她今天换了身衣裳,裙摆上绣着细碎的云纹,肖飞盯着那云纹看了片刻,忽然想起墨尘仙袍上的纹路——当年墨尘为护他挡下魔刃,仙袍被劈开的口子,跟这裙摆的针脚竟有几分相似。
“好了?”女子的声音比三天前稳了些,只是指尖还在微微发颤。老周把剑递过去,她伸手接的瞬间,红绸剑穗恰好扫过她的手腕。
就像有粒火星落进了柴堆。女子的瞳孔猛地收缩,握着剑柄的手开始发抖,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心口,指节泛白。肖飞看见她鬓角的桃花瓣簌簌往下掉,落在青布裙上,像极了当年灵溪咳在他衣襟上的血。
“是这个温度……”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笑得眼睛发亮,“他总爱趁我不注意,偷偷拽我发间的红绳,就像这样……”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红绸,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光,“三百年了,我总怕忘了,可这温度一上来,我就全想起来了。”
老周在旁边咂摸出点味道,往炉膛里添了块炭:“姑娘,你这可不是忘,是记太牢,把魂魄都刻进红绸里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工具箱里翻出个布包,“前儿收拾旧物,找着这个,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布包里裹着个银质发簪,簪头是朵桃花,花瓣的纹路里嵌着点暗红。女子接过发簪时,指腹刚触到簪头,就有串画面撞进肖飞的脑海——
桃林深处,穿白衣的男子正给女子插发簪,红绳绕着簪子缠了三圈,他低头时,发梢扫过女子的脸颊。“等我处理完魔界的事,就来娶你。”男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笃定,“这簪子跟红绳,都是锁灵的,就算轮回路上走散了,它们也能把你带回来。”
女子当时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拽了拽男子的衣袖:“那你可得快点,我怕这桃花谢了,你就找不着我了。”
画面碎开的时候,肖飞的眼眶发烫。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看这女子眼熟——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跟灵溪一模一样。而那个插发簪的男子……他的侧脸轮廓,像极了墨尘。
“是他送我的。”女子把发簪插进鬓角,红绸剑穗与发间的银簪相映,竟生出种奇异的和谐,“当年他说,发簪是用他的仙骨炼的,红绳是用你的……”她忽然顿住,看向肖飞的眼神里多了些探究,“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肖飞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半块玉不知何时变得滚烫,红纹在玉里翻涌,像条要挣脱束缚的龙。他想起孟婆说的话,忘川河底的石头,名字会被水冲掉,却刻在魂里。原来有些羁绊,真的能穿过三百年的轮回,顺着红绳的温度,找到彼此。
“他在哪?”女子的声音带着颤,握着剑的手更紧了,“我记起他的样子了,记起他说要娶我,可我找不到他……”
老周在旁边叹了口气,往火炉里又添了块柴:“三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多少人魂飞魄散。你能凭着半块玉佩、一截红绳记到现在,已是奇迹。”他忽然指向窗外,“你看那轮月亮,三百年前也是这么亮,照着他给你插发簪,照着你把断剑抱回来,如今又照着你们……”
话没说完,远处忽然传来剑鸣。不是厮杀的锐响,是剑穗扫过剑鞘的轻响,像有人在耳边低语。女子猛地抬头,朝着声音来的方向跑去,青布裙角在月光里划出道弧线,红绸剑穗在她身后飘得欢快,活像条引路的红绳。
肖飞跟着跑出去时,看见石桥那头站着个穿玄衣的男子。他背对着他们,手里握着半块玉佩,月光落在他的发梢上,泛着淡淡的银白。女子跑到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住,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阿砚?”
男子缓缓转过身。他的左额角有道疤痕,从眉骨延伸到鬓角,像条褪色的旧伤。可那双眼睛,亮得像当年桃林里的星辰。他举起手里的半块玉佩,与女子腰间的恰好拼成完整的圆,红纹在月光里连成一线,像条跨越三百年的河。
“我来晚了。”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找了你三百年,差点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