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心灼,仙莲枯
界心玉佩的灼热来得毫无征兆。
彼时肖飞正坐在人界小镇的老槐树下,看阿尘教一群孩童用草叶吹调子。秋阳透过槐叶筛下碎金,落在孩子们仰起的笑脸上,连空气里都飘着麦芽糖的甜香。这是五界暂归平静的第三个月,自未界归来后,肖飞总爱来这小镇待着——戏台前的老者还在讲他修补裂缝的故事,只是添了些“未界星尘如碎玉”的传奇色彩,听着倒也有趣。
腰间的玉佩突然烫起来,像揣了块刚从熔炉里夹出来的烙铁。肖飞猛地站起,指尖触及玉佩的刹那,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顺着经脉直冲眉心。不是温和的滋养,而是狂暴的、逆向奔涌的乱流,仿佛江河倒卷,天地倾覆。
“怎么了?”阿尘立刻停了吹奏,草叶从唇边滑落。他能听懂风里的讯息,此刻风中已满是细碎的惊惶。
“仙界。”肖飞的声音有些发紧,玉佩的温度还在攀升,几乎要灼穿衣料,“灵气在倒灌。”
话音未落,他已拽着阿尘掠出小镇。脚下的青石板被踏碎了边角,惊起的雀鸟扑棱棱掠过戏台,打断了老者正唱到高潮的唱段。肖飞没有回头,界心玉佩与五界本源相连,它的异动从不出错——上次如此灼热,是魔界裂隙扩大之时;而上上次,是灵界镜面湖映出轮回树危机之刻。
两人御风而行,越靠近仙界结界,那股逆向的灵力就越发清晰。往日里温润如玉的仙气,此刻竟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得人皮肤发麻。云层不再是柔和的白,而是泛着一种灰败的色泽,连流动的方向都透着诡异——本该向瑶池汇聚的灵气,正争先恐后地朝着界外逃逸,仿佛那里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在拉扯。
“不对劲。”阿尘忽然按住肖飞的衣袖,他侧耳听着风里的私语,脸色渐渐发白,“风说,瑶池的光……灭了。”
仙界的光,源于瑶池中央的定仙莲。那是一株自开天辟地时便存在的灵根,花瓣如琉璃,蕊心凝着永不熄灭的仙火,是整个仙界灵气循环的心脏。若定仙莲的光灭了,仙界的天,怕是真的要塌了。
穿过摇摇欲坠的仙界结界,眼前的景象让肖飞倒吸一口凉气。往日里仙气缭绕、霞光万道的瑶池,此刻竟笼罩在一片沉闷的灰雾里。仙鹤不再翔集,灵泉停止了叮咚,连空中漂浮的仙岛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尘埃,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瑶池中央的水榭周围,围满了神色凝重的仙尊。他们或持拂尘,或握玉剑,平日里飘逸出尘的身影,此刻都透着难以掩饰的焦灼。当肖飞和阿尘落下时,几位相熟的仙尊只是抬了抬眼,连客套的寒暄都省去了——事态显然已经紧急到容不下虚礼。
肖飞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水榭中央的莲台上。
那就是定仙莲。
曾经见过的定仙莲,高三丈有余,花瓣层层叠叠,足有百片,每一片都流转着淡淡的金光,蕊心的仙火能照彻整个瑶池。可此刻,这株支撑着仙界灵气的灵根,竟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机,变得枯黄干瘪。原本琉璃般的花瓣蜷缩着,失去了所有光泽,像一堆脆弱的枯叶,仿佛风一吹就会碎裂。最让人心悸的是,在几片残存的花瓣边缘,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那气息阴冷、死寂,带着一种要将一切存在都抹去的虚无感。
是未界的虚无。
肖飞的指尖微微颤抖,界心玉佩的灼热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烫得他几乎要握不住。未界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那片流转着星尘的土地,那些记载着“可能性”的透明碎片,还有那道漆黑的、能吞噬一切“存在”的影子。他们明明用记忆之链击退了影子,未界守护者也说过虚无与存在本是平衡,为何它会出现在这里?
“肖飞道友。”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肖飞回头,看见白衣少年站在不远处。少年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衫,墨发用一根玉簪束着,只是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自未界归来后,这位总能洞察先机的少年便时常沉默,此刻他望着定仙莲的眼神,更是沉得像化不开的冰。
“这是……”肖飞的声音有些干涩。
白衣少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手指向定仙莲花瓣上的黑气。随着他的动作,一缕微弱的仙力注入黑气,那黑气竟像活物般扭动起来,发出细微的、仿佛布料摩擦的嘶嘶声。周围的仙尊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连空气中的灵气都因此波动了一下。
“虚无没被彻底消灭。”白衣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炸开了所有人的隐忍,“它在渗透五界。”
“不可能!”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仙尊忍不住开口,他握着拂尘的手微微发抖,“当初在未界,我们虽未亲见,但肖飞道友以记忆之链击退虚无,守护者也说危机已解,怎会……”
“未界的虚无只是‘影子’。”白衣少年打断他,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或者说,是虚无最外层的显化。真正的虚无,是一种比‘不存在’更本源的状态,它没有形体,没有意识,却能像墨染清水般,一点点侵蚀所有‘存在’的根基。”
他顿了顿,指尖轻点,一道仙力化作光幕,映出定仙莲根部的景象。在莲台之下的淤泥里,无数细密的黑色丝线正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像贪婪的根须,紧紧缠绕着定仙莲的根茎,那些丝线所过之处,连最坚韧的莲茎都变得干瘪脆弱。
“定仙莲是仙界灵气的源头,也是五界中与‘存在’本源连接最紧密的灵根之一。”白衣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它最先感知到虚无的渗透,也最先被侵蚀。你们看这些丝线——它们不是从外部侵入,而是从仙界的‘缝隙’里钻出来的。”
“缝隙?”肖飞皱眉,“五界的壁垒不是已经稳固了吗?”
“壁垒稳固,不代表没有缝隙。”白衣少年摇头,“天地初开时,五界与未界、与虚无本就同出一源,就像一块玉被打碎,即便拼合,裂纹也永远存在。我们在未界击退的影子,只是暂时震慑了虚无,却没能填补这些裂纹。如今它卷土重来,不再是强攻,而是像水一样,顺着裂纹渗透。”
他抬手抚上定仙莲一片尚算完整的花瓣,指尖触及之处,那片花瓣竟簌簌地落下几片碎末。“定仙莲的枯萎,不是因为灵气耗尽,而是因为它的‘存在’正在被虚无消解。如果任由它继续下去,不出三日,定仙莲就会彻底消散,到那时,仙界的灵气循环会彻底崩溃,灵气逆向流动会变成洪流,整个仙界……会化作一片死寂。”
周围的仙尊们脸色煞白,有人忍不住祭出法宝,想要斩断那些黑色丝线,却发现法宝穿过丝线时,竟像穿过了幻影,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反而因为仙力的触碰,那些丝线蠕动得更快了。
“没用的。”白衣少年收回手,掌心沾了一点黑气,他迅速用仙力将其逼散,“虚无不与任何‘存在’的力量直接对抗,它只会消解。仙力、魔气、妖力……所有我们能掌控的力量,碰到它都会被慢慢同化。”
“那怎么办?”阿尘忽然开口,他一直安静地站在肖飞身边,此刻却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纯粹的坚定,“未界的守护者说过,‘被铭记的情感’能对抗虚无。上次在未界,肖飞哥的记忆之链可以,这次是不是也可以?”
“不一样。”肖飞摇头,他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未界的影子是凝聚的形态,记忆之链能将其逼退。但现在的虚无是弥散的,像雾气一样渗透在每一个角落,记忆之链再强,也不可能覆盖整个仙界。”
他看向白衣少年:“你一定有办法,对吗?”从认识这位少年起,肖飞就知道他总能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白衣少年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肖飞腰间的界心玉佩上。玉佩的光芒此刻已经变得很微弱,像是被虚无的气息压制住了。“界心玉佩与五界本源相连,它能感知到虚无,却无法直接对抗。但它或许能告诉我们,虚无的渗透,仅仅是在仙界吗?”
肖飞立刻握住玉佩,将自身灵力注入其中。灼热感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刺痛。他闭上眼睛,意识顺着玉佩的连接延伸出去——人界的炊烟里,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死寂;魔界的熔岩下,流动着一股让人心悸的阴冷;妖界的灵木深处,传来细微的、被侵蚀的呻吟;灵界的镜面湖底,倒影里泛着灰败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