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的光芒柔和地洒在铺着雪白亚麻桌布的餐桌上,银质餐具折射出冷冽的光。窗外,黄浦江的航船灯火与对岸工厂的星点光芒交织成一片流动的光河,映照着席间众人各异的神色。
太子朱慈烺和年幼的公主们,在周皇后(周氏)紧张而小心的目光注视下,终于抵挡不住新奇美食的诱惑,小口品尝着精致的点心,脸上露出久违的、属于孩童的满足与好奇。周皇后自己却食不甘味,目光不时担忧地瞥向身旁沉默得可怕的丈夫。
崇祯——朱老四,僵硬地坐着。面前那盘切割完美的、据说是“澳洲牛排”的肉食,如同冰冷的铁块。他几次拿起银叉,又颓然放下。上海的一切:这璀璨的灯火,这富庶的街市,这从容干练的陈氏姐妹,尤其是主位上那个深不可测的李黑子(李长风),都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反复刺穿着他最后残存的自尊。他不再是天命所归的帝王,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连自己江山都守不住的可怜虫。
终于,一股强烈的不甘,如同回光返照般在他胸中翻腾。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住主位上的李长风,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席间表面和谐的沉默:
“李…李公!”他差点脱口而出“李爱卿”,硬生生改了口,“多谢款待!然…然国仇家恨未雪,江山破碎,神器蒙尘!吾…吾意已决!请李公助我一家,速往南京!金陵乃太祖龙兴之地,根基犹在!吾当召集忠义,重整旗鼓,誓师北伐!驱逐鞑虏,剿灭流寇,光复大明!”
他的声音在最后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仿佛要将这数月来的屈辱、绝望和此刻因对比而产生的强烈刺激,都化作这最后一搏的动力。周皇后闻言,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银叉“当啷”一声掉在盘子里。太子朱慈烺也停止了咀嚼,惊恐地望向父亲。
李长风(李黑子)正端起水晶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闻言,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立刻看向崇祯。他缓缓呷了一口酒,喉结微动,然后才放下酒杯。脸上没有惊讶,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他微微侧过身,目光平静地迎上崇祯那燃烧着最后火焰的眼神,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呵呵,”李长风的笑声很轻,却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崇祯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泡沫,“送你去南京?”
他的目光扫过窗外那片象征着他亲手缔造秩序的繁华灯火,又落回崇祯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力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朱老四,你去了南京,又能如何?召集那些在承天门外跪迎李闯、在北京城里被刘宗敏追赃追得屁滚尿流的‘忠臣义士’吗?指望那些连几万两军饷都舍不得掏、只会高谈阔论的勋贵们帮你打仗吗?”
崇祯的脸色瞬间由激动涨红转为死灰,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李长风的话,像一把无情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南明政权未来那注定的、充满内斗与腐朽的脓疮。
李长风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锤,敲打在崇祯的心上:“你去了,只会让那残存的半壁江山,陷入更惨烈的内耗!让那些心怀鬼胎的藩王、拥兵自重的军阀,借着你的名头互相攻伐,争权夺利!让江南这最后一点膏腴之地,也陷入无休止的战火!让更多本可活命的百姓,为你那注定无法实现的‘光复大业’流干最后一滴血!”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崇祯眼中最后一点希冀的火苗:“所以,朱老四,我若真送你回南京,那不是帮你,那是在帮你——害死更多的人!让这天下,因你一人之执念,再添无数冤魂!你,承受得起这份罪孽吗?”
“轰!”
李长风的话语,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崇祯的天灵盖上!他身体猛地一晃,脸色惨白如纸,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瞬间被抽干。他颓然地靠向椅背,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打散了架。眼中那点不甘的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灰败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绝望。
是啊…南京…去了又如何?
史可法?马士英?左良玉?高杰?…
他们能同心吗?他们真的忠于大明吗?还是忠于自己的权位?
国库空空如也,靠什么养兵?靠什么打仗?
难道真的…还要让江南也变成一片焦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