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蒂利亚的使团船只,在引水船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驶入直布罗陀港。
船首,来自托莱多的枢机主教,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一切。那座传说中的巨岩如同一个顶天立地的石柱,亘古不变地守护着海峡。但在巨岩之下,一切都变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是海水的咸腥、新砍伐木材的清香、还有一丝陌生的香料与汗水混合的气息。港口里不再是往日摩尔人城镇的慵懒,而是一片喧嚣沸腾的工地。
数不清的黄皮肤工人与一些穿着奇特甲胄、手持短弩的土著士兵,则面无表情地监视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摩尔人俘虏,驱使他们挖掘壕沟。
枢机主教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港口最高处飘扬的那面旗帜上。
旗帜的底色是红色,中央是一只金色的双头鹰,这让他眼皮一跳,这与罗马帝国的徽记太过相似。可鹰的下方,却盘绕着两条金色东方巨龙。
神圣与异教,威权与蛮荒,两种截然不同的图腾被强行扭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充满侵略性的美感。
“一个自比罗马的东方国……”大主教在心中低语,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
葡萄牙国王若昂一世,已经带着几名贵族在临时搭建的木制码头上等候。这位刚刚品尝到胜利果实的国王,脸上挂着难以抑制的笑容,但那笑容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管的紧绷。
“我的朋友,欢迎来到永乐堡!”若昂一世张开双臂,热情地拥抱了走下舷梯的枢机主教。
“永乐堡?”枢机主教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拥抱,视线越过若昂一世的肩膀,望向那片巨大的工地和那面怪异的旗帜,“国王陛下,看来您的新盟友,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若昂一世的笑容滞了一下。
“大秦的皇帝陛下,是一个……极具魄力的君主。”他斟酌着词句,“他认为,此地需要一座永不陷落的要塞,才能彻底锁死那些摩尔人重返伊比利亚的大门。”
“大秦皇帝?”枢机主教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我听到的称呼,是‘共治皇帝’。若昂陛下,您能否为我解惑,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若昂一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干咳一声,压低了声音:“一个……权宜之计。朱高煦陛下,那位东方的君主,他主导了对直布罗陀的征服。按照约定,这座港口由他治理,而海峡对面的休达,则归我们葡萄牙所有。”
枢机主教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原来如此。不是共治,是瓜分。这位葡萄牙国王,引来了一头猛虎,自己只分到了一些虎口残羹,却还要摆出一副与虎谋皮的得意姿态。
在若昂一世的引荐下,卡斯蒂利亚使团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东方君主。
会面的地点,并非任何宫殿或华帐,而是一间由原摩尔人总督府改造的临时指挥所。屋里所有奢华的装饰都被拆除,只剩下一张巨大的木桌,上面铺着一张粗糙的纸质地图,用笔勾勒着密密麻麻的堡垒规划图。
朱高煦就站在这张地图前,身穿一身便于行动的常服,腰间挂着一柄朴实无华的长刀。他身上没有任何象征皇权的饰物,与其说是君主,不如说是一个正在审阅图纸的将军或总工程师。
他背对着门口,对使团的到来恍若未闻,只是用一根木杆,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对身边的工匠头领用汉话吩咐着什么。
枢机主教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代表着卡斯蒂利亚王国,代表着胡安二世国王,即便是在罗马教廷,他也未曾受过如此冷遇。
他耐着性子,等待了足足一刻钟,直到朱高煦似乎终于交代完了所有事情。
朱高煦转过身,目光扫过使团众人,平淡得像在看几块石头。
“卡斯蒂利亚的使者?”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为之一沉。
枢机主教压下心头的不快,微微躬身:“尊敬的陛下,我奉卡斯蒂利亚王国国王,胡安二世陛下之命,前来问候您,并探寻您驾临此地的意图。”
“意图?”朱高煦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我的意图,不都写在这片土地上了吗?”
他用木杆重重敲了敲地图。
“此地,自我大秦的旗帜升起的那一刻,便是我大秦的领土。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永乐堡。”
“永乐堡……”迭戈主教重复着这个拗口的词,语气变得严肃,“陛下,您应该清楚,直布罗陀自古以来便是伊比利亚半岛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过去是。”朱高煦干脆地打断了他,“现在,它是大秦伸向欧罗巴的一只手,一个贸易的窗口。”
他走到桌子一角,随手拎起一个木箱,“砰”的一声放在枢机主教面前,打开箱盖。
一瞬间,满室流光。
箱子里,是一匹叠得整整齐齐的丝绸,在昏暗的室内也泛着水一样的光泽。旁边,是一个温润的青花瓷瓶,瓶身上绘制的东方龙纹栩栩如生。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好的茶叶,逸散出清雅的异香。最
“丝绸,瓷器,茶叶。”朱高煦的语气像一个精明的商人,“这些东西,现在你们卡斯蒂利亚的商人,要花大价钱从威尼斯人、热那亚人手里买。他们横跨地中海,再穿越奥斯曼人的层层关卡,最后到你们手上的价格,翻了多少倍,主教大人算过吗?”
他拿起木杆,在地图上,从永乐堡的位置,向北划了一条粗重的直线,直指格拉纳达的腹地。
“等你们收复了格拉纳达——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你们的商队,可以直接从托莱多开到永乐堡的城门下。没有中间商,没有奥斯曼的关税,没有热那亚人的盘剥。你们将成为整个欧罗巴最大的东方商品集散地。把这些东西卖给法兰西,卖给英格兰,卖给德意志的诸侯们。这其中的利润,能让你们的国王再发动十次收复失地运动。”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金币,重重砸在卡斯蒂利亚使团众人的心上。
枢机主教的呼吸不由得粗重了半分。他看着箱子里的货物,又看了看地图上那条代表着黄金流向的直线,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这已经不是外交辞令,而是赤裸裸的利益捆绑!是将卡斯蒂利亚的国运,与这座“永乐堡”的未来,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当然,”朱高煦话锋一转,收起了那副商人的嘴脸,语气重新变得冷硬,“这一切的前提是,永乐堡,必须在我大秦的手中。一个稳定、强大、高效的港口,才能保证货物的源源不断。”
就在这时,一名卫兵快步走进,低声禀报:“陛下,格拉纳达的使者在外面求见。”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枢机主教和身后几名卡斯蒂利亚贵族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朱高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只是听到一只苍蝇在叫。他随意地挥了挥手,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不见。”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去告诉他们,永乐堡内,永不留异教徒过夜。让他们滚回去,告诉他们的埃米尔,这里换主人了。如果他们不服气,随时可以带着军队来试试,看看是他们的弯刀快,还是我的炮弹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