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
野人举着葫芦,摇摇晃晃,从月上一跃而下,看着庙前站立的男人,依旧是红衣,一样的冷漠,他定神道:“帮我找到记忆,不怕死么?”
男人摊开手,红绸盖至虎口,长发垂腰,剑眉星目,仰头望他,“我的命,先生若要,大可拿去。”
野人偏头瞥他,冷笑一声,略带怒气道:“哼。”酒壶一转,薄唇吻瓶,杜康入腹,“你怕是舍不得吧?”
男人俯身抱拳,墨发盖过眉眼,真诚道:“等事情做完了,任凭先生处置。”
野人不然,把酒壶别回腰间,慢步朝他走近,“之前你也这么说。没等到你成功的消息,反而是国主身边的俏太监怂恿,一把火将我烧了。”
“你都知道了。”没错,是他做的,但他一点也不愧疚。
“颜辞镜死了,我自然都知道。”野人仰头盯着男人的眼,墨色的瞳孔深不见底,他永远看不透,他眼里浮现的一丝期待,转瞬即逝,“我知你不会对我多说,你伤了我,今日帮我找回记忆,算是将功赎罪,我们两清了。”
男人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纵使旧友心中波涛汹涌,他心亦如止水。
野人背过身,脚轻盈的踩在石板上,声音潇洒爽朗,“等事情做成了,我来替你收尸。把你埋在一处小山坡上。”回头对男人笑道:“然后把你忘了,从此逍遥世间。”
男人再次鞠躬,“那便,多谢先生了。”
野人伸手掏酒壶,拔开塞子往嘴里一倒,酒没了,他语气不悦,答道:“客气!”负气乘风去,独留赤苋一人在远处。
仔细算来,他们有几十年没见了。今日一面,他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副臭脸,真是…唉,算啦,今天心情好,不骂他。
上方传来一个女声,“又是你!”
书神不解,往上一望,一个通体漆黑的异国女子,又是?我见过她吗?
池鹤春知她要发作,早早躲到一旁,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只见那异国女子张牙舞爪的朝他扑来,气势逼人,怒发冲冠,“阴魂不散,每次都溅我一身墨!”
他想起来了!这丫头不是个好说话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书神连滚带爬,讪讪逃走。
百里遥怒极,面目狰狞,从里至外被墨水浸了个透,活像只煤球精,“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池鹤春噗呲一下笑出声来,怕被她瞧见,转过身去偷偷笑。
百里遥察觉,不满道:“你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少年憋着笑,努力正色道:“不生气了,我帮你弄干净。”擡手了个决,少女衣裳重焕本色。
百里遥怒意未消,叉腰骂道:“都怪颜辞镜,等找到他,我一定要让他也尝尝被喷一身墨的滋味!”
少年走至百里遥身旁,偏头道:“乌城就在前面,下去看看吧。”
“好。”
***
今夜,宋知声收到两封信。一封是军报,万人坡一战,阙沙如有神助,一路势如破竹,司空大将军被敌军包围。此刻,正在殊死抵抗。
而另一封,不知是谁,趁她不在,偷偷闯入帐内,放在书案上。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是字写得…颇有先人遗风。
信上说,她的师姐百里遥跟神界有个约定。年前,神族停止对夫诸的伤害,新年一过,师姐必须回到神界,再也不许插手夫诸的事情。先前师姐说罪魁祸首被抓时,她便有疑惑,又说凶手是春神,她便更加不解。如今有了信上的说法,再加上她对师姐的了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此刻,宋知声已不欲再探虚实,她信了,并且坚信不疑。
她在神界修行时,便不受那些个高高在上的神的待见,夫诸有难,他们必不会帮忙。师姐重诺,若信上所言为真,年后,师姐必会回去。钟离死了,颜辞镜又下落不明,那两个少年,能帮上的,都是些小忙。她没有帮手了,靠她一人,夫诸必亡。
更糟糕的是,今日已是二十九,明天新年,而新年一过……
不行!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
她再也坐不下去,在不大的军帐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司空图现在也被困在战场上。已经死了一个堂溪旭,夫诸不能没有领兵的将,司空图的命,她必须要保住。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放弃吗?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死亡,她做不到!
如今真正能帮上忙的,只有师姐了。留住师姐,只要留住她,夫诸就还有希望。只是…怎么才能留住她呢?
烛光映眼,火苗在她眼中跳动,她想到一个办法,一个一定能留住师姐的办法。
她走出军帐。
来往的士兵向她打招呼,恭敬的喊她:“殿下。”
毫无疑问,她是受军民尊敬的。但现在,她要做一件十分卑鄙的事,她要算计自己的师姐、挚友、一个无条件偏向她信任她的人。
她第一次在边境动用神力,说起来,她作为凡人却能拥有神族才能有的神力,全靠她那好师姐。师姐割下一块本源交给她,让她当着众神的面使出神力,虽微小,却帮她减少了许多的嘲笑。因此,师姐挨了师尊一顿好骂,原本就孱弱的身体变得更加糟糕。她真是个小人!以怨报德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