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之盟
一元复始, 春寒料峭。
重华宫的案几上摆着只青玉赏瓶,内里斜插着几枝红梅,映照着熏笼里燃起的融融炭火, 倒教人觉出几分洋洋暖意来。
沈韫珠靠在软榻里,低声同青婵说了几人名姓, 叫她暗自记下。
见青婵面露疑惑,沈韫珠怀中抱着金团儿, 一下一下抚摸着小貍奴柔软的皮毛, 盘算道:
“这几人在宫中不甚显眼, 回头挑个机会,以奔丧的由头慢慢放出宫去。”
青婵明白过来, 微微欠身,又不禁问道:
“那唐大人……”
沈韫珠略一沉吟, 手指轻挠着金团儿的下巴,语气淡然:
“唐遥似乎暗中和萧廉有联络,咱们先不必管他, 免得他通风报信。”
“是。”青婵垂首应道。
这时, 身着水绿色裙裳的画柳走进殿内,轻声禀报道:
“娘娘,纯妃身边的冬儿过来,说是纯妃娘娘请您到翠微宫一叙。”
沈韫珠眸光微动, 将怀里的金团儿抱给青婵接过, 起身整了整衣裳。
沈韫珠此刻并未多想, 只当方岚又是请她过去打叶子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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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韫珠独自走进翠微宫时, 只见林衡也在, 却是不见梁昭仪。
方岚手边儿正搁着一只彩漆套匣,见沈韫珠进来, 便与林衡止了话头。
方岚擡眸看去,招手笑道:
“妹妹快过来坐。”
方岚朝林衡使了个眼色,林衡却瞧了眼沈韫珠,神情踌躇,似乎有些不愿离开。
方岚轻轻朝他摇头,温声道:
“你去罢。”
见方岚坚持,林衡无奈,只得躬身离去。
沈韫珠一边坐上软榻,一边看着这俩人打哑谜,不禁奇道:
“姐姐和林公子吵嘴了?”
方岚笑着应付过去,目光无意中落在沈韫珠的腕间,不由怔了一下。
方岚探出手指,轻抚沈韫珠腕上光彩夺目的紫玉镯,低声问道:
“这玉镯是姑母送你的?”
沈韫珠垂眸看了眼镯子,轻笑着默认道:
“姐姐怎么知道?”
方岚垂下眼睫,今日似是格外地兴致不高,低声道:
“国公府的东西,我虽没亲眼见过,却也有所耳闻。”
方岚指尖描摹着套匣上的莲花纹,意有所指地说着:
“妹妹既收了姑母的镯子,往后陪在表哥身边,可也得一心一意才是。”
“一心一意”四个字咬得格外重些,沈韫珠也察觉出方岚的反常,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那个套匣。
沈韫珠仍旧八风不动,笑语盈盈地试探道:
“姐姐这是拿话儿点我呢?”
“是啊。”
方岚轻叹一声,望向沈韫珠烁亮的眼眸,突然不想再拐弯抹角下去。
“说起来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妹妹究竟姓甚名谁呢。”
沈韫珠心头一跳,却是扬眉笑道:
“这才刚过数九,开春天儿还没回暖,姐姐怎地先迷糊上了?”
见沈韫珠还在装糊涂,顾左右而言他,方岚索性将话挑明:
“妹妹的确是个出色的细作,可惜也并非毫无破绽。”
话音落下,气氛霎时沉凝。透骨寒意仿佛在殿内盘桓,久久不去。
沈韫珠动了动身子,缓缓向后仰靠,勾唇道:
“比如呢?姐姐不妨说来听听。”
见沈韫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方岚指尖轻点着木匣,将如何识破沈韫珠之事娓娓道来:
“比如你钟爱南梁的荔枝龙眼等物,又擅长盛行于金陵城中的劈丝绣法。”
沈韫珠暗自听着,面容平静如水。
“再比如你并不知晓,容贵嫔曾亲口同我说过,她不会抄写佛经。”
说到这里,方岚定定地凝着沈韫珠。只见沈韫珠眯了眯眼,始终从容淡定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微松动。
方岚收回视线,自顾自地打开手边的套匣,取出几张誊抄的《妙法莲华经》,铺在沈韫珠眼前。
“如若我不曾猜错,这些佛经便是你用左手誊写的罢?”
方岚这话虽是在问沈韫珠,语气却十分笃定,仿佛根本不需要听沈韫珠亲口承认什么。
“容贵嫔死前要保的人就是你——”
方岚顿了顿,忽而轻轻发问,却比高声逼斥更加振聋发聩:
“她是南梁细作头目,那你呢?”
“姐姐说的这些话都好没道理,我竟半个字儿也听不懂。”
沈韫珠深吸一口气,蓦然轻笑出声:
“更何况用左手誊抄佛经?姐姐也忒看得起我了罢。”
“平日里的言行虽可以百般伪装,下意识的举动却不会骗人。”
方岚眸光前所未有的锐利,条分缕析,容不得沈韫珠再掩饰下去。
“当日在仪和门前,我留意到你是用左手掌掴的姚嫔。那时你在心绪激动之下,应是并未来得及深想。我凭你当时举左而非右的反应,推测你就是善使左手之人。”
沈韫珠听罢,好整以暇地挑眉道:
“可姐姐自己也说了,这些只是你的推测,拿到皇上跟前儿可作不得数。”
“我早知你身份有异,却直到今日才请你过来,自然是刚刚发现了证据。”
方岚忽而轻笑,又从匣中取出一张药方,就放在佛经旁边。两相对比之下,已然能瞧出些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