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第78章
两侧粉墙将外面的声音都隔绝掉, 颍述顾不得去想其它,仍是定定看着搭在自己手上的这块帕子。
他虽然不曾亲眼见到过传国玉玺,却也知道玉玺的样子, 还有上面刻字的内容。
同时他也清楚,就算是故意作假,若非同样对此了如指掌的人,也不可能做出这么逼真的图案。
此时夹道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张帕子不能再被第三个人看到, 他收紧五指,将那帕子团住,想了想,还是重新将其叠好, 仔细收入怀中。
一侧粉墙上镂空开凿的窗子外面显出一张俏脸, 招呼声随即从那处镂空窗子传来,“阿兄!阿兄!”
颍述闻声转头,看到小妹隔着窗子朝他挥手,不免有些无奈,“这是在人家府里,你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阿兄你快出来, ”颍七娘子早习惯了兄长的说教, 勇于认错,但从来不改,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我就在这里等你!”
知道颍七娘子只是嘴上夸张, 无论什么事在她嘴里都是很重要的事,颍述无奈的摇摇头, 还是出了夹道,准备往小妹的方向走去。
只是路上仍忍不住回想方才和那陌生女郎的对话。
“……二公子问我这是何物?二公子应该清楚才是。”
“是,它的确是传国玉玺,也的确如假包换,世家推崇正统,不知在二公子眼中,如今的洛阳和这玉玺,孰是正统?”
颍述垂眸去看帕子上的落印,传国玉玺是正统皇权的象征,如今天下失此玉玺已久,只凭一个印记,如何能证明盖这印的就是真正的玉玺,又如何判断,手握玉玺的,是随便一个张三李四,还是传言中的那位琅琊公主。他这样想,就也这样问出来。
“我若说是,二公子可会因此响应?”
得到了答案,颍述却摇了摇头,“此事关系重大,不可儿戏,在下不会单凭这样一个东西,就贸然做决定。”
对于他的回答,那女子似乎并不意外,就好像她出现在这里,只是想给他看一样东西,至于这东西究竟是玉玺还是别的,都无所谓,但是后面她说的话,却是让颍述斟酌至今。
她说,“既如此,我有句话想请二公子带给长公子。”
“什么?”
“长公子所谋之事,不可操之过急,还望三思。”
说完这句话,她就告辞离去,干脆利落的仿佛最初她想争取的那件事并不存在一样。
所以……她等到这个契机,究竟是为了探他的口风寻他的支持,还是以此为话题,实则为了这一句提醒的话?
想至此,颍述的眉头不禁跟着锁起来。
宫中易主,颍氏族人虽说为官者众多,在要紧位置上的却并不多,能直接参与到政令的,更是只有长兄一人。
长兄如今在洛阳也更加如履薄冰,连与琴郡的书信都比从前少了许多。
但是……他虽不知道长兄要谋何事,却也能猜出几分——
此前长兄因不满颍川王那等武人靠杀伐把持朝政,得宫中召见时,也曾因为当面劝谏,与颍川王发生过口角,当时颍川王震怒,是同在殿内的新皇拼死相护,才保下长兄一命。
颍氏因此行事更加小心,怕被人拿到把柄,告密颍川王,让颍川王重新联系起长公子的冒犯,再对长公子不利。
前月京中传来消息,长兄蒙颍川王器重,兼任帝师,为新皇授课,自此可自由出入宫中。
难道长兄是自那时起,决定为新皇谋事?
若果真如此,只等长兄一声令下,颍氏自会全力支持,肝脑涂地!
至于今日偶然的几句对话,对方来路不明,怎可轻信——
他走出夹道,往之前小妹的方向行去,然而到了约定位置,等在那里的却并非小妹,而是另一个男子。
他自是认得的,那人是郑家五郎,属意他家小妹,郑氏之前也曾请了媒人来提,不过都被他顺水推舟给挡了回去。
原来小妹方才对他说的那件重要的事,就是这个。
颍述整理好心绪,走到那人近前。
郑五郎见到来人,似有意外,不过世家公子自小被教导的从容让他只怔愣一瞬,很快恢复常态,广袖在半空划出一抹弧度,行一个标准的文人礼,“二公子。”
颍述同样回了一礼。
他们二人所处的地方有些僻静,今日来祝寿的众人也并不曾往这边来,与他们约有十几步远的一丛花树之后,沈岭站在那里,颇有些百无聊赖。
“嘶……”跟在一旁的兰执借着花树的掩映往颍述那边看了一会儿,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突然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沈岭的目光仍在颍述那边,只等他和郑五郎说过话,便上去拦人,听兰执这么说,随口问。
“你说……像他们这种世家子弟,以前滚没滚过泥坑?上没上过树?摸没摸过鸟蛋?逮没逮过□□?”
那是边镇上公认的最快乐的少年时光,每天什么也不用想,只管敞开了玩儿……也不对,当衣服不小心被各种树枝碎石之类的勾破了的时候,还是得想想,回家以后怎么逃过一顿打。
沈岭顺着兰执的话想了一下,“应该不会吧,世家规矩严,你看边廷以前什么时候跟我们一起胡闹过?”
“这倒也是,”兰执吸了吸鼻子,继续感慨,“世家那种人上人,说不定连喘几口气都有要求,哎你看他们站着的姿态,啧……确实也好看,老子这辈子恐怕是学不来喽……”
那边颍述大概已经和郑五郎说完话了,二人相互行了一礼,先后离开。
沈岭见郑五郎已经走远,从花树后面现出身形,拦住颍述的去路。
对于一个陌生人突然拦路,颍述没有表露出诧异,只停在原地,看着来人。
沈岭示意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二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颍述点点头,回到方才的位置。
“在下沈岭,方才多有得罪,二公子见谅。”
“沈郎君是平阳伯派来的说客吧?”自平阳伯在冀州宣布造反,要攻进洛阳讨伐虞晃开始,先后已经派了无数人来琴郡寻求颍氏助力,都被他一一推掉,他见沈岭不似寻常人,已经在心中猜到其来意。
沈岭没否认,“的确是平阳伯派在下来的。”
“那便劳烦沈郎君替在下给平阳伯带句话,”不知怎的,颍述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之前在夹道中,那女子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平阳伯所谋之事,不可操之过急,还需三思。”
话音落,颍述神色微动,难道那女子也是想让他相助平阳伯?她与眼前这个沈岭……是一伙人吗?
“二公子的话,沈某会带到的。”
颍述点点头,暗道这人竟也如此干脆。
此时艳阳高照,远处隐约传来玉罄声,是寿宴快要开席了,颍述自知出来的时间太久,恐怕与他走散的侍从也在往这边寻来,便不再停留。
正要离开,忽听身后的沈岭缓声问他一句,“二公子对打仗怎么看?”
颍述的步子又是一顿,回过身,“战事起,苍生灭,自古如此。”
“二公子愿意管吗?”
“颍氏无意卷入战事。”
“眼下战事就发生在冀州,战火早晚会烧进冀州里面,二公子对此就没有什么表示吗?”
“颍氏势单力孤,只有尽力保全家人而已。”
沈岭上前一步,“所以就算是房子着了,你也不想着去救火,就在旁边看着?”
“火不会永远烧着,下一场雨,火就灭了。”
“但不是所有的地方都会下雨,”沈岭忍住想骂人的冲动,眼前这个人是颍氏在琴郡的掌权人,掌握着无数资产,看着人模人样,他倒真想把这人扔到战场上,看看这人对着屠刀,是不是也还会这么温温和和摆出一副菩萨笑来说什么‘下一场雨火就灭了’之类的话,他深吸一口气,“你有盛满水的水缸,火就在你旁边烧着,房子眼看着就要倒了,你也不打算就近提一桶水,去灭火?”
“水缸里的水,总是有限的,若我用这缸水扑灭了别人的火,而放火之人反手来烧我自己的房子,那时我缸中却无水,又有谁会提一桶水来帮我灭火?”
“你救了火,不会带头去抓放火的人?难道还要任由那放火的继续蹦跶?”
颍述不为所动,向他一拱手,“寿宴就要开始了,那边还在等我,在下告辞。阁下所言的确有理,但在下还是那句话,请平阳伯三思。”
这次颍述不再停留,径直朝寿宴开始的地方走去。
沈岭站在原地,始终盯着颍述的背影。
颍氏二公子的背影,有标准的贵族门庭常年训练的影子,端正,一切幅度都刚刚好,行走的速度也是不快不慢,恰到好处的让衣摆扬起一些,无论是谁看了,都会赞一声翩翩佳公子。
“谈崩了?”兰执走出来,和他一起看颍述的背影。
“崩了那不是正常,”沈岭长出一口气,“颍家不少人都在京里当官,他们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支持一个造反的平阳伯,啧,来的时候打听一下之前那些没办成事的都是什么后果好了。”
兰执:“我刚才听你们一直说什么救火不救火的,你跟他说让他来赴宴的事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