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别说瑶华宫了,王希蕴同他从未正式见过面,恐怕对方都是在他死后才知道自己名字的。
这样的前情下,一个才经历过刺杀的姑娘好端端地为何要跑出门呢?
步濯小心翼翼地擡头:“您与王大人不是……咳。”
步濯的脸微微发红,眼神也不好意思地瞟到别处。
除夕宫道上他巡逻时,可是远远看到这二人一起,虽只是看了一眼就很快挪开视线,但两人相近的距离和亲昵的模样却是万分清楚的。
而那日之后,主子与王大人虽很少再流露出那样的亲昵,但关系明显更加亲近,不就是在,那个词儿怎么说的来着?谈情说爱?吟风弄月?
看到步濯这副造作样子,时遇分析了片刻仍是不懂:“我与她之间怎么了?”
他追问道。
步濯支支吾吾:“您,您不是对王大人有意吗?”
“胡说!”
时遇吓得音调都高了几分,他一甩袖口呵道:“我与王大人之间清清白白,我怎么会生出那样,那样……”
他顿住了,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余下的话再想说便说不出口。
为什么自己会因她的疏远而不悦,为什么回京要第一面来见她,为什么每次出门都想着为她带礼物,为什么要带她去傩兮山赏月……
伴随着这些一向被他有意无意忽视的问题一一解答,那些记忆中的,不同场景下身着不同衣衫,或喜或嗔、或思或忧的王希蕴逐渐明晰。
顷刻间,身体里泛起火焰,被风吹似的呼啦啦地卷起,燎过他的心尖,沿着经脉席卷全身,指尖、脊背、颈后……每一处都烧得他一阵战栗,最后烧到他的后颅,烧焦了他所有理智,连同他的疑问,一齐燃成灰烬。
灰烬吹去,只留下一句“我对她有意”,像是金矿中埋藏最深的金子,熊熊烈火后,依旧熠熠生辉。
步濯许久没有听到时遇开口,缓缓向他看去时,却见对方双目涣散,表情空白,一副失了魂的样子。
步濯小心试探:“主子……您无恙吧?”
我?我自然是无恙的。
时遇扯扯嘴角,却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开口的力气。
他狠狠吸了几口气,直到后脑都微微发白,这样好歹短暂地压下了他脑中此刻盘旋的那个结果。
“你先下去。”他低声道。
“那王大人这里?”
“有我。”
步濯离开了,时遇寻了一棵树,曲腿高坐其上。
在这里,他能清楚看到王希蕴的纸窗,他看到屋内突然亮起一团暖融融的光晕,一道剪影落在纸窗上,与他记忆中那个身影渐渐重合。
剪影脱下厚重的斗篷,身形消瘦却挺拔,像一丛节节生长的竹。
他看她落座桌前,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偶尔骚骚头,勾下一缕发丝,又随意的撩至而后。
时遇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登徒子,但每当他决意收回目光时,脑中又总有道声音劝哄他:“步濯不在,你得保护好她。”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那扇窗,直到窗中人从盥房中出来一口吹熄了蜡烛,那团光从纸窗上消失,他也没有半分动作。
冬尽的冷风吹凉了时遇发昏的脑袋,他终于看清,自己在某时某刻开始,对那道影的主人有了别样的心思。
可当他开始追究这个某时某刻,向前推进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直到除夕他从床榻上苏醒看到昏厥在地的王希蕴时,突然像是有一条线刺穿了一切,他瞬间就明晰了王希蕴为什么会出现在瑶华宫。
她不是为他而来的。
她是为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是两年前的自己。
王希蕴心悦十七岁的时遇。
所以在看到自己后她才会猛然失魂落魄,瑶华宫才会挂着一副羲和神像,而她偶尔展现出来的落寞,在马车上那个让他纠结的问题,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流畅了起来。
虽然十七岁的时遇也是时遇,可如今的他完全无法将那个人当做自己的曾经。
时遇坐在树上冷静地想。
原来王希蕴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见他,对她来说,自己是强占了她心上人的躯体的不速之客,是害死与她两情相悦之人的罪魁祸首。
……可就算这样,她也愿意一次次忍着病痛画神救他。
这样好的人,喜欢上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吧。
十七岁的时遇还真是好福气。
时遇自嘲地笑了笑,心里其实没多少怨言。
与王希蕴待久了其实是很难将负面情绪看得太重的,她总有很快将糟糕的心情控制住的本领,也从来不会让烦恼的事在心中耽搁太久。
时遇调整了一下姿势,擡起胳膊靠在脑后,整个身子倚在树上,脑子里有很多事情,但全都关于王希蕴。
突然他止住思考,不自在地垂下了视线,将脑中所有的王希蕴,悄悄换成了希蕴。
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慢慢地,这两个字却变得那样自然流畅,仿佛他的心早就准备好。
没有人知道,这个夜晚,在这棵高大古老的树上,时遇在心里念了希蕴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