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视沼泽
昨天,舒卷和外婆通过电话。
外婆说,为了给她祝寿,舅舅在附近餐厅定了包间,亲戚都要来聚一聚。一问时间,是中午,舒卷还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坐的航班,飞机要下午才落地。本以为他们吃了饭就散了,没想到居然还回来凑了一桌麻将。
舒卷很快反应过来,刚露出个笑脸,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把话截去。
“怎么都这么大了,还不会喊人。”舒卷的母亲沈秀,看了舒卷一眼,继续摸牌。
从前被母亲指责,舒卷总是唯唯诺诺地听话,生怕被母亲嫌弃,祈求通过表现出来的乖顺,获得多一丝丝的垂怜和关爱。不过现在,面对母亲,忽然发现,她连这点祈求和希冀都没有了。
也许是她已悄然无声地长出羽翼,也许是又一声不吭历经生死,总之,她不再想用力抓住,母亲摸牌的手指缝里偶尔流露出来的这一点“关心”。
舒卷没接茬,笑着露出牙齿,乖巧有礼地挨个喊人打招呼,从舅爷爷一家,叫到舅舅一家,又对母亲沈秀现在的丈夫喊了一声“叔叔好”。
沈秀眼神莫名地看了舒卷一眼,觉得半月不见,眼前这个女儿有点不一样了。不过本来就不怎么亲密,甚至可以说是陌生,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沈秀也说不上来。
外婆推着舒卷回屋放行李,气氛在大人的默契中,又变得其乐融融。
她坐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感觉有些闷。
正在这时,外婆端了一碗豌豆尖肉丸汤进来:“乖乖,快来吃,中午在飞机上肯定没吃饱。”
舒卷连忙站起来,端过碗,放在一旁的书桌上,用筷子夹了个丸子塞进嘴里,有点烫,她借着烫意,含糊不清地说:“还是外婆做的丸子最好吃。”
外婆登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舒卷放下碗,挪到地上摊开的行李箱面前,从里面掏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红丝绒小盒子。
“祝外婆生日快乐,嘿嘿,你看看喜不喜欢。”她把盒子打开,将里面的金项链递给外婆看。
外婆嗔怪地在她脑门上拍了一下:“你都没工作了,还破费买这些做什么,能回来陪我就已经很好了。”
“我能挣钱,放心吧。”舒卷摸着自己的额头,安慰外婆:“来,我帮你戴上。”
刚将项链的M扣掰开,就听见外婆说:“乖乖呐,你听外婆的,相中合适的,还是谈一个,外婆希望你有个家,当然,只要我在,这里就是你的家,但是外婆总有走的一天。”
M扣从指甲尖滑开,舒卷几不可察地愣了一瞬。她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开口告诉外婆,在她心里,家不是通过结婚获得的。
“你放心噻,我会挣钱买房的,迟早有自己的家。”舒卷笑嘻嘻说着,专心将项链扣好,把吊坠摆正。
外婆还想说什么,好在很快蛋糕的外送电话响起,将她解救了出来。
蛋糕是昨天提前预定的,填了具体的地址,但可能是老小区楼栋标识不清晰的缘故,外送小哥在小区里找不到楼栋号,迷了路。
舒卷让他回小区门口等着,就风一样刮出了门。
她顺利取了蛋糕,优哉游哉地往回走。
也许是因为不太想回去,她走得很磨蹭,但本来就没多远,走着走着还是到了楼梯口。
舒卷擡脚上楼梯,就听见虚掩着的门里,传来说话声。
“妈,卷卷现在没工作了,她回来是要一直在这儿住吗?她总要去上班的,照顾不好你,要不然你还是跟我住吧,趁学区还没放开,房价还可以,把这个房子卖了算了。”
说话的是舅舅沈君。
沈秀也附和:“我看行,我小区还有一套空房子,等装修好了,妈你可以两边都住。”
舒卷默默将脚收了回去,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下去溜两圈再回来。
“卷卷回来了,当然和我住。是我自己想搬回来住的,又不是因为她,再说了,我现在还年轻,不需要人照顾。”外婆的话里话外透着固执。
“卷卷肯定要嫁人的,到时候她搬走了不管你,你也老了,再过几年,还爬楼梯啊?早晚得是我们照顾你。”沈君打趣着说。
“行了,我心里清楚,等卷卷结婚了再说。”外婆嗓门有点大,语气很是嫌弃:“二楼我还是爬得动的,你以为是你啊?四十岁就脂肪肝高血压,我比你有劲多了。”
沈君哈哈两声,也没有把话说透,点到即止。
楼梯上站着的舒卷,却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们这是担心她回来住着不肯走了,怕外婆一时鬼迷心窍,把房子留给她,所以提前给外婆打预防针呢。在世俗生活中圆融的成年人,体面和利益都要,既不愿意撕破脸皮闹得大家不好看,又不想将真金白银拱手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