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密谋
郭四郎上任的第一天,便与同僚相处的不是很愉快。
一来他未曾做过官,一上来便是个正三品,不免叫人议论。
二来,这户部已然是谢文喆的天下,他一个右相亲子来做这个户部侍郎,也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户部官员眼中,郭四郎就是来他爹派来给户部添堵的,于是在他面前纷纷缄口不言,只将他孤立起来。
而这一切,郭四郎都不甚在意,他只想尽早与他的上峰谢文喆见上一面。
谢文喆如今每日忙的脚不沾地。他麾下的南川党仿佛一个巨大的食人怪物,一旦放出笼去,便日以继夜开始的绞杀右相党一派的官员。
眼下光是下狱的便已经有十数人了,谢文喆每日便是组织人手从弹劾贪腐到抄家下狱便已然是要废寝忘食了,那里还有空去见郭四郎。
于是郭四郎便镇日守在政事堂的门前,如此四天后,终于撞上了谢文喆。
谢文喆见了他,只微笑着点一点头就要过去,谁知竟被他拱手拦了去路。
“还请谢相能与下官私下谈谈。”
谢文喆一愣,停下了脚步,看着郭四郎,见他态度坚决,心中知道定是有要事与自己说,于是只略微沉思片刻,便对身边人道:“你们先去忙吧,我与郭侍郎说几句话就来。”
很快,这屋中就只剩谢文喆与郭四郎两人了,就见郭四郎撩衣跪倒,拱手道:“求谢相帮我!”
“你起来说话!”谢文喆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问道:“现下已经入朝为官了,怎的还有什么事叫你这样为难?”
郭四郎擡起头来,眼眶已然是红了:“相爷……我的孩子……我和丽娘的孩子,没有了。”
谢文喆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一回事!丽娘呢?可还康健?”
郭四郎自从丽娘出事便郁郁寡欢,这些天沮丧的情绪如同千斤重担压在身上,偏对任何人都不能显露分毫,在丽娘面前更是强颜欢笑才能安慰彼此。
如今谢文喆问上这一句,击垮了郭四郎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禁痛哭流涕,哭自己失去的孩子,哭自己狠心的父亲。
“……那伺候丽娘的小丫鬟早已被郭家买通,一时趁我不在,放了郭府总管郭顺进去,那郭顺便对丽娘下了狠手,是想叫丽娘一尸两命。幸而我回去的早,竟从鬼门关上把丽娘拉了回来,只可惜我那孩儿,齐齐整整的一个小子,如今……”他又落下泪来,哽咽的不能说话。
谢文喆听他哭诉,也觉得心酸,得知丽娘已被救了回来,也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又见郭四郎哭的伤心,又轻声劝道:“如今你也要节哀才是,孩子已经没了,但是丽娘还在,眼下她才是你要首先照顾好的。眼下琼花巷出事,想必是不能再住了,那你们是要怎么办呢?”
郭四郎抹一抹眼泪:“如今小院儿是回不去了,我想过了,我还是要住回郭府去,这样消息才来的灵通一些,只是丽娘不能安排,所以特来求相爷,给丽娘一个安身之所。”
谢文喆听了却疑惑起来:“你要把丽娘送走?怎的,是要与丽娘就此了断了么?”
“不!怎会!”郭四郎立刻大声反驳:“我只是想让丽娘住的更安全些,叫郭家寻不到她的踪迹才行……只是眼下却没有个能安置的地方……”
谢文喆想了想,觉得这繁阳城的房子倒不是很难找:“眼下正在清查贪腐,这房屋一类财产都不好藏,于是繁阳中的不少官眷都在贱价出售,你只捡个地段好的盘下就是了。若觉得外头找的丫鬟不放心,我便拨去几个家生奴才伺候,只要你行事小心些,想必丽娘的安全是可以保证的。”
谁知郭四郎听了这话却有些为难的样子,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还有什么不妥么?”
郭四郎咬一咬牙,还是道出了实情:“不瞒谢相,如今我……囊中羞涩……若想置产,等俸禄要几个月才行……郭家给的银子只是日常花销,置产却是远远不够,我也不敢跟郭家要,怕他们知道我要买房,那时只怕丽娘又要遭了毒手……”
谢文喆却松了一口气:“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如今,银子的事是最好解决的了!”
说罢伸手从袖中抻出一沓银票来,随手抽了一张递给郭四郎。
郭四郎小心的接过,却见是张一千两的银票。
“眼下你除了置产,也得给丽娘置办些应用之物。如今她遭难,更是该买些名贵的药材养身才行,这些你先拿去用,不够再与我来拿。”
这数额对郭四郎来说真是太大了,他想要推拒却不能,因为自己却的确需要这样的帮助。
他身为郭家人,而这样慷慨相助的却是郭家的敌人……郭四郎捧着这张银票,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做了官就能摆脱了郭府,经此一事,我终于明白,只要郭家还在,丽娘与我在一起就永远不会安全。”郭四郎说道这里,又规矩的给谢文喆深施一礼:“四郎谢过相爷的雪中送炭,此恩纵粉身碎骨,亦不敢忘!”
他抹了一把眼泪,又道:“只是这杀子之仇,我却是不能不报!今日我特来求谢相帮我,不除郭家,郭四郎誓不罢休!”
谢文喆看着郭四郎,心情有些复杂。
如今的自己虽然得势,但也是仅凭曲王的宠信而已,如今的曲王疏于朝政他才有机会把持朝堂,但若他真的将右相彻底连根拔了,那曲王便立刻会着手对付独揽大权的自己。
所以眼下,郭振海不能出事。
“我不瞒你,右相虽对我屡屡阻扰,可是如今还不是除掉他的时候。”谢文喆严肃的看着郭四郎,淡淡的说道:“我只问你一句,若此事还需从何长计议,你能不能等?丽娘能不能等?”
郭四郎要咬紧了牙关:“谢相放心,我最是知道此事艰难,眼下我也在尽力搜集郭府罪证,只是希望这一天来临时,我能亲自动手!”
谢文喆看着他,叹一口气,还是应道:“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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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谢文喆与郭四郎商议着除掉郭家,而在右相府,也有人正在商议着要除掉左相谢文喆。
这也无甚奇怪的,谢文喆的南川党已经将不少人都关进了大牢。这些人大多是世家出身,自小便是高官得坐骏马得骑的人物,哪里受过这等狱中苦楚,如今沦落成为阶下之囚,个顶个的哭爹喊娘,可以说是凄惨的很了。
南川党这样大的动作,叫满朝官员人人自危,生怕哪一天这巨大的灾难落到了自己头上。
也有的右相党觉得这样任人屠戮不行,于是绞尽脑汁弹劾谢文喆,罪名罗织的条理分明,何况这更是二十几名四品以上官员的联名上书,由不得君上不信!
奈何如今曲炳君沉迷炼丹不理政事,便是奏折都是左相整理过再统一呈上的。
谢文喆又不傻,这种弹劾自己的折子,他根本就不会往上递。
如此一来,这一份精心撰写的奏折连曲王的面也没见到,直接夭折在了谢文喆的手里。
上书失败,右相党徒只能每日聚在郭府商讨着如何应对眼下的情况,但商量来商量去也无甚好办法,只能恨恨的骂着奸臣误国。
然而,世家出身的虽然孬种不少,但也不乏有胆识出众的。
翰林院侍讲姚广便是个气血方刚的年轻人,他虽出身锦衣玉食的世家,然而素来勤奋好学,每隔一日便要读书一个时辰,如此勤奋竟屡考不中,但好在父兄疼他,走了关系叫他做了个六品的侍讲。
谁知谢文喆当政便要开始清剿贪官,如今他父亲哥哥已然被勒令要上交家中账簿,家族倾颓已就在眼前了,他怎能不急!
只是他陪着这群人日日开会,却日日拿不出个章程来,真教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眼下这又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一次聚会,大家除了骂一骂谢文喆,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反击,姚广当真是听不下去了。
他年纪小,原本在这群人里是说不上话的,如今也顾不得了。
“既然有奸臣误国,那我们身为朝廷命官,为保国家社稷,就该清除奸佞还政于君才是!眼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就拼死一搏,清君侧自古有之,我们不妨效仿先贤!”
这话一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人搭腔,气氛安静的诡异。
姚广原本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见大家都不说话,不免觉得这群人真是胆小如鼠,他心中气愤起来:“局势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我们若非破釜沉舟,只怕不得平安……”
右谏议大夫郑辛嗤笑一声道:“姚侍讲果然是少年心性,有一股子闯劲哈,倒是什么都敢说呢!”
姚广此时心中来了火气,大声道:“眼下已是危急存亡之际,诸位大人只是这般无关痛痒的骂上两句,对朝堂局势又有什么影响呢?我们彼此利益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还顾及着这顾及着那,每个人都不肯坦诚以对,那又何必在此苦苦商量对策?”
“小伙子脾气未免太大了,”一旁的正奉大夫窦景此时开口劝道:“姚侍讲有所不知,我们的确有顾忌,但并非是顾及彼此,而是顾忌……”他举了双手向上一拱手:“……那位!”
“正是这个道理!”郑辛连连点头,接口道:“那谢文喆能有今天这样的权势,都是因为君上信任他的缘故!你觉得起兵讨伐谢文喆是在清君侧,岂不知在君上眼中你就是个起兵造反的!”
郑辛又道:“咱们退一万步说,就算君上不会责怪,那你要以清君侧为名办成此事,也是要有很苛刻的条件的!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兵权了,你倒说说,如今在座哪一位手中有半分兵权?难不成要带着几个家丁去对抗京中禁军吗?”
此言一出堂中偷笑声不断,姚广面红耳赤,然而心下还是不服,反驳道:“我们手里没有兵权,难道就不能联合有兵权的人吗?”
窦景摆一摆手:“你还年轻,此事未免想得简单了,自君上登位已有十余年光景,如今还能在京城掌兵的,哪一个不是对君上唯命是从的,人家与左相无冤无仇,为何要担冒风险与你共同参与此次清君侧呢?”
姚广被说的哑口无言,然而总觉得此时承认错误实在太过丢脸,便强撑着道:“难道就一个例外都没有吗?”
郑辛还想在讥讽姚广两句,却听上首有人轻咳一声,当即便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