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情债
从萧睿降生到现在, 萧麒一眼都没去看过。
一眼都没有。
时至今日他依旧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长什么样，不知道他的眉目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说实话，若不是杜若跑过来告诉他孩子发了高烧, 萧麒认为自己应当会继续这样下去, 对萧睿不闻不问。
他对待亲生骨肉的冷漠让紫珠他们都于心不忍。
萧睿刚生下来那几天, 奶娘还会抱着他过来求见，那时还是瑞王的萧麒听着孩子响亮的啼哭声, 太阳xue突突地跳, 心里除了烦躁还是烦躁, 一点怜爱之情都升不起来。
他记得自己那时发了大火, 一把将紫珠递过来的汤药给打翻了。萧麒坐起身，冲着往里走了没几步的奶娘怒道：“给本王把他抱走！”
“王爷……”奶娘的眼眶中盈了泪水，“您好歹看小世子一眼吧……”
萧麒被那哭声吵得心烦意乱, 火气直直往上涌：“抱走！”
那时他刚生产完不久, 身子还很孱弱，这样一吼，这些日子所蓄养的大半力气都没了。萧麒轻喘着躺回床上, 极为不耐地挥手：“别让他到本王跟前来。”
“抱走，带到本王见不到的地方去。”萧麒道，“一点哭声都不要让本王听见。”
登基后，萧麒甚至动过将萧睿送走的念头。养在宫外，或是行宫, 还是杜若他们几个极力求情，萧麒这才按下了这个念头。
“皇上！”杜若哭道，“不管怎么说, 这孩子总是无辜的。”
“若小殿下真被送出了宫，不知会在暗处受多少的委屈, 皇上……”
他的话宛如一柄利箭射中了萧麒的眉心，那一瞬间，萧麒竟然是愣在原地。
他转过身，面向身边摆着的一面铜镜，萧麒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倏然青白。他擡手摸向自己的脸，越看，越觉得熟悉……
萧麒的喉咙像被扼住了，这种既定的宿命感让他感到无比恐惧，萧麒浑身僵硬地在原地愣了好一会，过了许久，肩颈处才逐渐松懈。
“……”萧麒沉沉地叹气，他半垂着眼皮，幅度极轻地摆首。
“那就算了。”他道，“让他继续在承恩殿里待着罢。”
一片花瓣儿被风吻落，打着转儿地落在萧麒的鼻尖上，那股轻柔的痒意使得萧麒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他有些怅然地擡头——这才发觉自己已在承恩殿前了。
萧麒垂首，擡步跨过门槛，两个守门的小太监见着他，四只眼睛猛地瞪大了，“扑通”一声跪下，下意识道：“奴才叩见……”
“嘘。”萧麒伸出一根食指竖在唇边，他对那两个小太监摇了摇头，“不必通报了。”
两个小太监你看我我看你，两个人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出了惶恐——这实在不能怪他们，毕竟谁都没有想到皇上会到承恩殿来。
萧麒也不管他们，脚步轻轻地往里走，然后直朝卧房而去了，还没等走到紧闭的房门前，他便听见了房内传来的哭声。
“呜啊———”
那几个奶娘正手忙脚乱地哄，“小殿下，您别哭了，哦……不哭了啊……”
记不清她们说了多少句这样哄孩子的的话，总之萧睿的哭声是一直没有停，反倒是越哭越厉害了。
萧麒站在门前，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发疼的太阳xue，他有一种转身就走的冲动，但到底，还是另一种冲动略微占了上风。
在卧房内的喧嚣声将近到达顶峰之时，萧麒推门而入了。
门声不响，一开始屋里的几个人都没发觉萧麒站在他们身后，还是太医要转身拿药箱时，忽而瞥见了一抹明黄。
“啊……”太医匆匆跪下，“皇上！”
他这一喊，才使得几个奶娘转过身来，众人皆是吃惊极了，有些手忙脚乱地向他行礼：“奴才们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萧麒随意地挥挥手，虎口处那一串白玉珠撞出清脆声响。
“谢皇上！”
从王府那会就被拨去伺候萧睿的那个老奶娘率先道，“万岁爷，您来了怎么也不叫外头的奴才通报一声……”
“是朕让他们不必进来的。”萧麒道，他凤眼一斜，余光瞥向摇车，被裹在襁褓中的那孩子咿咿啊啊地叫，叫的让人心烦。
于是萧麒不耐道：“怎么一直哭。”
太医应道：“皇上，小殿下高烧不退，这才一直啼哭。”
“杜若不是说喝了药，好了些吗？”萧麒的眉心略蹙，他瞟了太医一眼，“怎么又烧起来了。”
“殿下还小，尚且柔弱，这高烧并非那么容易好退，总要反反复复地闹个几天，不过皇上放心，臣已开了方子，连着吃个几天，便能使小殿下痊愈了。”
他们说话间，萧睿又开始哭闹起来，这一次比先前还要响亮，声音还要尖锐。摇车微微地晃动着，奶娘急忙去哄，却也不起什么效用。
明明脑袋烧个不停，却好像还有花不完的力气似的。萧麒憋着一股气，心想着这个孩子和他老子真是一模一样，都是喜欢折磨别人的讨债鬼。
萧麒被哭烦了，冲着奶娘喊了一声，“抱过来！”
老奶娘一惊，她还记着萧麒先前在王府中时，对这孩子毫不掩饰的厌恶，因此只是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愣着做什么？”萧睿不累，萧麒都要被他哭累了，“抱过来。”
老奶娘犹犹豫豫地看了襁褓中的萧睿一眼，到底还是将孩子抱了过去，她不敢将孩子递向萧麒——毕竟萧麒看起来也没有要接他的意思。
萧麒垂眸，玉白的脸上显露出几分不愉，他略有怪罪道：“洪嬷嬷，你将他捂这样严实干什么？孩子透不过气来，不哭才奇怪。”
那奶娘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她也不想遮，可她生怕——洪嬷嬷正踟蹰不定间，却见一根白皙修长的指头伸过来，轻巧地挑开了遮在萧睿脸上的被子……
“万岁爷！”洪嬷嬷一颗心都被吊起来了，她有些惊慌地擡眼看向萧麒，身上冷汗直流。
皇上本来就不喜欢这孩子，要是再看清了小殿下的模样……洪嬷嬷不敢去想，若是皇上因此勃然大怒……
只是出乎她的意料，萧麒的反应堪称沉静……在他第一眼看见被裹住的萧睿的脸时，萧麒的确在刹那间摒住了呼吸，瞳仁也倏然放大，那只勾着被子边缘的手指也略微的颤抖。
那一瞬间内，整个屋子里的人皆是连大气都不敢出，谁都不知道萧麒吃惊过后，是暴怒，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