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心积虑
姜雨放出话,要与陈四荣见上一面,再谈其他。孟留真将此事回禀张大人。张大人认为这是个机会,找来陈四荣。陈四荣却有些抗拒。
“此人心狠手辣。”他怕自己会死在姜雨手里,不太想露面。但这是姜雨唯一松口的可能,至关重要,张大人声称会保证他的安全,事后许诺替他谋求青县县令一职。陈四荣再三权衡,答应下来。双方酒楼设宴约见。
午前,陈四荣准时赴约。姜雨迟了一会儿。
她腿脚不便,坐马车到酒楼。孟留真要将她抱上去,被她拒绝。姜雨拄着一根竹拐杖,一节一节楼梯往上蹬。左脚不能沾地,十分辛苦,好几次差点摔跤。孟留真小心翼翼护了一路,看得揪心。姜雨却一言不发愣是自己上来了。等到了楼上,人早已出汗。陈四荣在门口恭候多时。他如今富贵装扮,像个老爷,身后还带着小厮。
双方碰面,各自打量一番,都差点没认出来。
陈四荣清了清嗓子,没由来感到心虚,道:“老三,别来无恙。”
姜雨伸出竹拐杖撩了下他衣摆,道:“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貂皮的了。”
陈四荣神色一僵,旋即道:“这地方不错,来的都是体面人。三姑奶奶一方人物,好歹留心些,别失了体统。”
姜雨无声笑了笑。装多少年孙子,如今摆上架子。想当体面人,得把那双贼眉鼠眼换掉才行。她懒得废话,径自往里走。孟留真紧跟其后。门口的两个丫鬟却擡手阻拦,道:“张大人吩咐过,今儿的席,是江浙菜,口味清淡。谁也不能自带调料,乱添颜色。”
姜雨莫名其妙,回过头看向孟留真,道:“这说的什么鬼话?”
孟留真解释道:“她要搜身,免得藏暗器。”
姜雨道:“搜身便搜身,讲得这么文绉绉,谁听得懂。”
她举起拐杖,任君采撷的模样。丫鬟上下摸索,并没有从她身上搜出什么东西。只是两只手滑到姜雨的小腿上,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儿绑着木棍。姜雨纳罕道:“这也要卸下来?我总不能用棍子把他敲死。”
陈四荣那边也在搜身,他道:“还是依规矩办吧。”
丫鬟便开始拆卸木棍。孟留真意欲阻止,姜雨擡手道:“没事。”
孟留真怕丫鬟没轻没重,道:“我来弄。”
查验干净,入内,上座。
陈四荣挨着门口的位置坐,以防变故,可随时跑路。后头还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打手。
姜雨选了个舒服姿势靠好。一面瞧见陈四荣如临大敌的警惕模样,不免好笑。她手无寸铁,还瘸了一条腿,他居然这么怕她。“你这么怕死,还敢来见我。”
陈四荣道:“三姑奶奶指名要见我,我岂能辜负?”
姜雨道:“想必是姓张的许了你不少好处吧。”
陈四荣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从前上山是为这句话,如今金盆洗手也是为这句话。可见至理箴言,值得裱起来。他在那自顾自感慨。姜雨一点也不惯着他,反唇相讥,道:“背信弃义被你说得冠冕堂皇。”
陈四荣倒也不恼。多年在她手底下,没少吃挂落。他习以为常,命随从都退下去,到隔间里待着,随时警惕变故。姜雨这模样确实没太大杀伤力,她失了兵器,断了腿,也只是个孱弱姑娘家。两人之间要说的话,有些还是不便外道。
“都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谈什么信义。我在山上做老四,天天巴结老二,没有出头之日,分家伙分剩下的,地盘也选你们不要的犄角旮旯。三五不时,还被你们连累,官兵撵着跑。刀尖上混饭吃,保不保夕。这些年,我也受够了,想吃上一口堂堂正正的饭,有什么错?”陈四荣说了段实话,发自肺腑。
姜雨不置一词,只道:“老大待你不薄。”
陈四荣冷笑道:“他施舍我们一口饭,摆老大的款,还当自己皇恩浩荡了。”
姜雨听了心下不快,好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再多恩怨,也都是一个山头,拜过把子的弟兄。歃血为盟的手足之情,说背叛就背叛。姜雨认为自己有必要来瞧瞧这张人皮底下到底是人是鬼。她随即翻起旧账,道:“你杀朝廷命官孙奇,获牢狱之灾,是老大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亲自把你救出来。”
此事积压多年,每逢打压,必要反复提及。陈四荣立即道:“他是为了我吗?那贪官藏家底的地方,只有我知道。若非为了银子,他能救我?”
“银子你自己主动上缴的。”
“若不上缴,他能让我一个马夫能做老四吗?”
一言不合,就杠了起来。三姑奶奶的气性还是这么大。
陈四荣有点佩服她了,沦落至此,依旧没有半点卑躬屈膝的觉悟。她到底有什么倚仗呢?底气从何而来。
陈四荣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道:“咱们五个人里头,老大威望最高,老二有资历,你武艺强,连老五都是个认字的读书人。只有我,陈四荣,我他妈是个马夫啊。你们谁瞧得起我?谁拿正眼看过我?五年前,我喝多酒,不小心在老大面前说了句调戏你的荤话,老大反手扇掉了我两颗牙齿。”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打我!”
陈四荣咬牙切齿道:“一点情面都不留。”
姜雨道:“就为这么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