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全公公二临荣国府
顾庆之一进御书房,就瞧见锦衣卫的尹大人跟顺天府府尹谢大人一左一右站着。
这两人同时负责,又跟他有关的案子,顾庆之行过礼,便问道:“告我县试作弊的幕后主使查出来了?”
尹恩立笑道:“正是,也是个老——”
他原想说老对手的,可才吐出来一个字,就想荣国府何德何能可以称得上是对手?
“老朋友,荣国府。”尹恩立把查出来的东西大体跟他讲了讲。
“倒也不是很意外。”顾庆之道,主要是京里自诩跟他有仇的也没两个。
顾庆之也有两个怀疑对象的,先去掉太上皇跟北静王,“我原先还以为是僧道神婆这些人,不能是最大的庙宇,他们距离上头近,他们不敢。下头小打小闹的也不敢。只有中间的,没多少敬畏之心,又觉得自己天下第一,才会觉得是我抢了他们生意。”
谢书峰笑道:“安国公所料极是,中间牵线的赌坊,就是和尚开的。”
和尚开赌坊?
“也不是真和尚。”谢书峰斟酌道:“您知道的,原先寺庙不事生产,全靠信众布施,可他们还有庞大的庙产,庙产可是全不收税的。”
这个顾庆之知道,历史上好几次限制僧道,严格管控度牒发放,就是因为这个。
苦行僧不说,绝大多数寺庙也能一心向善,但有总有那么几个庙,能占上几十万亩的地。
“陛下体恤百姓,几年前就开始削减庙产,从去年起,就限制每位僧众的地最多不能超过五十亩。陛下很是宽厚,五十亩地,能养活一家七八口人,还能有结余。”
谢大人说两句就夸一句皇帝,不过有了顾庆之的高级夸之后,这等夸奖皇帝倒是能很清醒的听了,不过清醒归清醒,下臣的好意,皇帝还是领了的。
“谢大人查案辛苦,全公公,查人去御药房拿一包参茶来。谢大人保重身体,好好为朕效力。”
谢书峰喜笑颜开,赏东西倒是其次,主要是皇帝这么一赏,是必定有记录的,等年末吏部考评,他的评语又能往上窜一个档次。
谢书峰谢恩,继续给顾庆之讲这里头的关节。
“对一般人来说,五十亩地足够用了,况且庙里的地,多半是不用和尚自己种的,有信众帮他们种,只是原本无限的庙产,如今只剩这么一点,肯定是有人不满意的。所以……有些庙里的和尚,难免动点别的心思。”
“佛语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些庙里,土地收益几乎没剩多少,难免也要收些剃了头的能出银子的江洋大盗。可这些人是没有度牒的,藏在庙里还好说,出来难免要被发现,可让江洋大盗吃斋念佛也是不可能的,加上又要赚银子,难免就要重操旧业了。”
贾家的王夫人就是个整日吃斋念佛的主儿。
顾庆之点头,“赌场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们之所以能成江洋大盗,就是因为他们干的买卖都不合法。”
皇帝等他们说完,道:“朕打算清理寺庙道观尼姑庵。方才安国公说的很是在理,大庙信众多,人来人往上香的更多,难免也有些勋贵高官要去,犯不着收留江洋大盗,一旦出问题,那是掉脑袋的事情。”
“山野小观生活清苦,全靠自己维持生计,若真有江洋大盗去这等地方,朕倒是信他们放下屠刀了。”
“尹恩立。”皇帝叫了一声,“你去僧录司跟道录司,拿十人以上五十人以下的名录,先把京城周边寺庙道观跟尼姑庵过一遍。若有来路不明之人,一旦查清,只要是作奸犯科之人,收回他们的度牒,立即还俗。”
尹恩立喊了一声遵旨,皇帝又问顾庆之,“爱卿觉得荣国府该怎么处置好?”
顾庆之却没先回答这个,而是道:“陛下,赌坊历朝历代都不合法,不如……”
他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今儿抓住的这两人,一个是宛平县的捕头,虽然连吏都不是,可百姓商户都要叫他们老爷,还能舒舒服服养活一家老小,虽然三代不能科举,可百姓里识字的十个里也没一个。”
“还有一个,是国公府的管事,虽然是下人,可生活比绝大多数百姓都要过得好,也有人伺候。这两个,都算是绝大多数百姓一辈子都够不上的人。可如今,他们沾上赌——”
顾庆之一拍手,“啪”的一声,“什么都没有了。不如叫他们游街吧。让押解他们的吏员好好说一说,他们原先是干什么的,如今却只能发配边疆了。也算是个警示。”
游街示众是衙门常用的手段,再轻一点的还有在衙门口枷号示众,总之来看热闹的人不少。
顺天府尹犹豫了一下,提醒道:“宛平县令……”
虽然消息灵通的肯定知道是谁的属下,但是官场也有潜规则,如果连上司一起说,那肯定是要扩大打击面了。
“只说他是捕快就完了,不用提宛平县令。”顾庆之快速道:“至于荣国府的下人,我是这样想的。从衙门出来,说他是贾家下人,京里姓贾的人家很多吧,不是指名道姓吧?”
御书房几人都点了点头。
“转过两个弯,说他是某国公府的管事。国公府也很多吧?也不是指名道姓吧?”
皇帝下意识看了一眼全公公,全公公再次显示了一个大太监应有的素养——百科全书。
“京里姓贾的国公就只有两家,宁国府跟荣国府。”
“我说完了。”顾庆之道,“横竖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
皇帝还记着宁府那超规格的葬礼呢,而且还来了那么多的宾客,皇帝当时觉得这是跟他示威,虽然这示威挺好笑的。
皇帝笑了两声,看着谢书峰,谢大人道:“臣明白了。”
“至于他们诬告我县试作弊。”顾庆之仔细回忆了一下大魏律里相关内容,道:“虽说是贾家二房夫人告我,不过却不好直接判二夫人的罪,她大小也是个诰命,有免罪的资格,不过大魏律里也有父债子偿这一条,叫她儿子担责吧。”
“她儿子并无官职在身,更无功名……我想想,他告我县试作弊,如果告成了就是我在这位县官任期内不得县试,县令任期一般三到五年,就按照四年算好了。”
这时候倒是没人提京城这两个县令,能做一年都是长的,大家都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民告官,告不成罪加三等,我又是超品的国公,再加三等,算下来就是……四届不得科考。”
科举说届,那就是按照最后殿试算,也就是三年一届,四届就是十二年。
顾庆之叹了口气,“希望他好生读书,卧薪尝胆十二年,若是能考中进士——我见过那宝玉,样貌极佳,说不定能中探花呢。若他真能考中,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皇帝笑眯眯看着他的国公,道:“爱卿说得好,若是他真能上殿,朕必定许他一个探花!”
御书房里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贾宝玉在京里绝对不是无名之辈。
他是古往今来头一个衔玉而生的,这名头就够唬人了。
他小时候,贾母怕他不好养活,还叫人用纸写了他小名到处张贴,不仅如此,还在穷苦人家宣扬宝玉的名字,就为了让他们多叫几声,为的就是叫贾宝玉没病没灾的好生长大。
皇子都没这么搞过。
算上小孩子头几年不记事,京里但凡年纪超过十五岁的,或多或少对荣国府那位小名叫宝玉的、衔玉而生的贵公子有些印象,更别说成人了。
贾宝玉从小就出名,贩夫走卒倒也摆了,但凡稍微有能耐的,有时候好奇心起来,也会打听打听贾宝玉的消息。
荣国府下人嘴又从来都跟严沾不上边,所以贾宝玉的成长经历,御书房几个人都知道,没人觉得他能考中。
尹恩立甚至还表情夸张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奖励他?”
“因为我心地善良?”顾庆之才说完自己善良,就又提了个不太“善良”的提议。
“不过荣国府……上回才因为管教下人不利闹出事儿来,如今又来一次,可见上次的教训没吃够,还把陛下的话当耳旁风,不如再降一等?”
皇帝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就点头了。
不大不小的事情商量完,顾庆之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内书房伺候的小厮道:“林姑娘说明日要早起去放风筝,今儿就不等您回来了,她早早睡了,还有这药,林姑娘吩咐我们一定看着您把药吃了。”
随着他示意,顾庆之看见桌上摆的汤药,放在 水套里,还是温的。
不仅如此,旁边还摆了漱口用的杯子跟水,还有一个小盘子,里头放了三颗蜜饯。
顾庆之上前二话不说,一口气干了汤药,又漱了漱口,这才把蜜饯放在嘴里。
“八甜二酸,真心好吃!”
第二天一早,早起的不仅有林黛玉,还有全公公,没错,今儿赶个大早去荣国府宣旨的还是他,理由也很简单,上次没发挥好。
皇帝自然是向着从小陪着自己的全公公的,所以全公公想去,皇帝也没阻止。
辰时刚过,全公公带着崭新的面貌,卷土重来了。
春天的早上,荣国府郁郁葱葱,人不说怎么样,至少植物还是生机勃勃的。
贾宝玉被狠狠吓了一顿,这两天还有点惊弓之鸟,但是他白天越发的依赖贾母,晚上越发的依赖袭人,两人都很满意。
王夫人屋里,她正小口的喝着素粥,因为又发了大宏愿要吃七七四十九天的素,贾母体谅她,也就不叫她伺候了。
郑华家的在一边伺候,还笑道:“我替我们家郑华谢太太的恩。”
郑华已经好几日没回来了,郑华家的猜他八成又死在哪个相好的肚皮上了,可还得帮着瞒着,不然叫太太知道他一得了赏赐就出去撒银子,该要觉得他张狂了。
王夫人放下勺子,道:“兰哥儿的那两个奶娘,打发了?”
“打发了。”郑华家的肯定道,其实王夫人的意思也不难猜,她道:“不是我非要背后说人闲话,珠大奶奶本就是个寡妇,原该清心寡欲的守孝的,那两个奶娘长得一副狐媚子的模样,怕是要把人带坏,兰哥儿又大了,珠大奶奶又管不住她们,可不就该夫人帮她吗?”
王夫人嗯了一声,“她虽然害死我的珠儿,可我待她已经够宽厚了,若是寻常家里,寡妇是连门都不叫出的,不少都是直接叫上吊的。”
郑华家的正要说话,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传话的人都没进屋,直接在外头喊,“请二老爷二太太赶紧换了大妆,上回那个公公又来宣旨了!”
王夫人的院子在贾政内书房北边,是个左右跨院,西边是王夫人和三春住着,东边住着贾政的两个妾。
从她院子出来,夹道的西北边,小小的三间屋就是李纨的住处,再往北一个大院子,则是凤姐儿的住处。
也就是说,传话的人在王夫人院子这么一喊,李纨能听个大概,传话的人再去喊凤姐儿跟贾琏的时候,李纨还能听个大概,这么一凑,她跟贾兰都听了整个。
“活该!”贾兰红着眼睛,恶狠狠地道。
李纨忙把他嘴捂上,“你不要命了!”
贾兰眼泪吧嗒就滴了下来,落在李纨手上,她猛地一缩,把贾兰放开了。
“我就两个奶娘。什么叫年纪大了不用吃奶?链二叔的奶娘如今还在他屋里伺候,她怎么不把赖嬷嬷也撵走!”贾兰压着牙,声音越发低了,“宝二叔屋里光丫鬟就十八个!我两个奶娘碍着谁的眼了!”
李纨叹了口气,贾兰忽然也不说话了,母子两个对视一眼,“活该!”贾兰又来了一句。
全公公这次来,还提前请教了宫里的老太监,总之他已经不是上回那个懵懂无知不知道怎么要银子的全公公了。
他捧着圣旨站在那儿,冷眼瞧着贾家下人准备香案。
“再去催催。”全公公冷着脸道:“怎么?要叫咱家等你们家主子吃过饭再来传旨不成?”
下人吓得一哆嗦,立即便有三个人跑了出去,叫人倒是在其次,谁搁这儿待着谁难过啊。
这次跟上次不一样,这次来的最早的,是年龄大了,已经没多少觉的贾母,扶着她的是一早就起来,要赶在日出时分在观音前念佛经的王夫人。
全公公扫她们一样,继续阴阳怪气道:“叫咱家一顿好等,上回来传旨就这样,是觉得咱家不传旨就没法走,所以叫咱家等等也无妨?横竖回宫晚了,也是咱家受罪,刚好解了你们荣国府的气?”
贾母上回被锦衣卫那么一顿演,如今是坚韧了许多,再一想背后是顾庆之这个乞丐,她不免又生出点不服输的勇气来,所以她回应的语气不太软的。
“公公严重了,我们荣国府毕竟是当年陪着老皇帝打天下的,如何——”
“怎么?你们是不是想说这大魏朝也有你们一份?”全公公斜着眼睛,尖着嗓子喝问道。
如今可不是士大夫跟天子共治天下的年代了,贾母再生气,再糊涂,也不可能在这等大事儿上犯浑,她忙跪了下来,王夫人一个没拉住,差点也被带倒了,不过婆婆都跪了,她也只能跟着跪了。
全公公冷笑一声,道:“我听说你们府上管家,家里有个挺大的院子,山山水水的风景秀丽,咱家也想置办个院子,你们说置办在哪儿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