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五月末,松江港(上海)。
黄浦江浊浪翻涌,呜咽着拍打新筑的混凝土码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煤烟、铁锈和咸腥的海风气息。巨大的蒸汽明轮运兵船如同钢铁巨兽,静静停泊在深水区,粗大的烟囱指向铅灰色的苍穹,喷吐着滚滚黑烟。船体侧舷,黑洞洞的炮口沉默地宣示着力量。
码头上,一片萧索与仓惶。化名朱老四的崇祯帝,裹着一件半旧的青布棉袍,在同样扮作随从的李黑子(李长风)身侧,木然地望着眼前这支即将远赴重洋的队伍。太子朱慈烺紧抿着嘴唇,眼神中残留着惊恐与茫然。周皇后(周氏)面色苍白,紧紧拉着几个年幼公主的手。在他们身后,是稀稀拉拉、不足三万的追随者:有白发苍苍、神情悲戚的前明旧臣(如少数未降闯、未降清的死忠);有甲胄残破、伤痕累累的明军残兵;还有拖家带口、眼神空洞的勋贵家眷。这支队伍,已不复王朝气象,更像是末世飘零的难民。许多人望着那从未见过的钢铁巨舰,眼中充满了对未知海洋的恐惧。
“上船。”李长风(李黑子)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命令通过传令兵迅速下达。
沉重的跳板放下。人群在沉默和压抑的啜泣声中,开始缓慢而艰难地登船。崇祯最后回望了一眼这片被浓烟笼罩的故土,视线掠过远处上海城依稀可见的繁华轮廓,最终定格在西北方向——北京的方向。那里,已是烽火连天,换了人间。他浑浊的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与深不见底的苍凉。他紧了紧衣袍,如同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在侍卫的搀扶下,迈着沉重的步伐,踏上了那艘将载着他远离故国、驶向未知命运的钢铁方舟。
第一站:海南岛——钢铁基石
巨大的蒸汽明轮在南海的碧波中破浪前行,发出沉闷有力的轰鸣。数日后,船队抵达琼州海峡。当海南岛那郁郁葱葱的海岸线映入眼帘时,船上众人却感受到一股截然不同的肃杀之气。
海口港戒备森严,规模远超松江。港内停泊着更多、更庞大的铁甲战舰,狰狞的炮口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岸上,巨大的厂区连绵不绝,高耸的烟囱如同钢铁森林,日夜不息地喷吐着浓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煤、金属熔炼和硝烟的混合气味。一队队身着笔挺深蓝制服、手持燧发铳的士兵在码头巡逻,步伐铿锵,眼神锐利如鹰。
“此地名为‘琼崖基地’,”李长风的声音在甲板上响起,平静地为目光惊疑的崇祯介绍,“乃我根基所在。所有火铳、火炮、舰船,皆源于此。”他指向远处一片被高墙电网环绕、戒备格外森严的区域,“那里是‘格致院’,网罗天下奇才,穷究物理化学,格物致知,以利军工民生。”又指向另一片传来整齐操练号令声的广阔校场,“那边是‘讲武堂’,所有军官皆需在此受训,通晓新式战法、舆图测绘、后勤补给。”
崇祯站在船舷,海风吹乱了他花白的鬓发。他看着码头上那些穿着白色实验服、行色匆匆穿梭于厂房与实验室之间的“格物生员”;看着讲武堂操场上,年轻军官们对着巨大的沙盘和地图激烈辩论;看着巨大的龙门吊将沉重的炮管吊装上新下水的战舰……这里没有紫禁城的雕梁画栋,没有文臣的之乎者也,只有冰冷的钢铁、精确的图纸、轰鸣的机器和一种以知识与力量为核心的、赤裸裸的秩序。他仿佛看到了李长风那庞大力量真正的源头——一个建立在理性、技术与铁血纪律上的战争机器心脏。
第二站:吕宋岛——工业之肺
船队继续南下,穿越浩渺的南海。数日后,吕宋岛(菲律宾)马尼拉湾那宽阔的港湾出现在眼前。
与海南的军事肃杀不同,马尼拉港呈现出一种更加繁忙、嘈杂的工业景象。码头上,来自各地的巨大货轮鳞次栉比,蒸汽吊臂轰鸣着,将堆积如山的原木、矿石、粮食卸下,又将成箱的棉布、钢铁制品、精密的机械零件装船运走。空气中弥漫着焦炭、橡胶、油脂和热带植物腐败的混合气味。
船队靠岸。李长风引着崇祯等人登上码头。眼前是望不到头的巨大厂房,红砖砌就,屋顶覆盖着波浪形的铁皮。厂房内传出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如同巨兽的喘息。巨大的烟囱群比海南更加密集,喷吐的黑烟几乎遮蔽了半边天空。
“此为‘南洋制造总局’,”李长风指着那工业森林,“吕宋盛产木材、铜铁、蕉麻、蔗糖。在此设厂,原料近便,人力充沛。看,”他指向一片冒着滚滚白汽的厂房,“那是‘第一棉纺厂’,日可产布万匹。”又指向另一片火光隐隐、传出沉重锻打声的区域,“那是‘吕宋铁厂’与‘机器局’,可自造蒸汽机、机床乃至枪炮零件。”
崇祯走在尘土飞扬的厂区边缘,看着那些穿着统一工装、皮肤黝黑的工人在监工指挥下,如同工蚁般在巨大的机器间穿梭劳作。巨大的飞轮转动,蒸汽锤起落,火星四溅。这里生产着维系李长风庞大势力所需的几乎一切物资,从士兵的军服被褥,到舰船的铆钉钢板。这是一个庞大帝国的工业心脏,吞吐着巨量的资源,输出着无穷的力量。崇祯想起自己当年为辽东几万军队的粮饷衣甲愁白头发,再看看眼前这吞吐天地的工业规模,唯有沉默。
船队继续前行……
“前方,交趾支那(越南南部)。”李长风立于舰桥,望着远处逐渐清晰、如同巨龙探入碧海的金瓯半岛,声音平淡无波。化名朱老四的崇祯帝站在他身侧,海风吹拂着他愈发枯槁的面容,眼神依旧空洞,对这额外的航程并无期待,也无波澜。
船队驶入湄公河三角洲广袤的水网。正值收获季尾声,眼前的景象却让甲板上所有来自北方的流亡者屏住了呼吸!
越南,西贡(胡志明市)外港:
目光所及,是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成熟的稻谷在炽热的阳光下低垂着沉甸甸的穗头,连绵至天际。风吹过,稻浪翻滚,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大地在低语丰收。无数头戴斗笠、皮肤黝黑的农人如同金色的浪花中移动的斑点,正挥汗如雨地收割着这无边的财富。
更令人震撼的是港口!巨大的蒸汽明轮运粮船排成长队,粗大的管道如同巨蟒般从岸上延伸至船舱。岸上,是连绵不绝、如山峦般起伏的巨型粮仓!仓顶是铁皮,仓体是坚固的红砖或混凝土。仓门大开,金灿灿的稻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灌入船舱!传送带轰鸣,蒸汽吊臂起落,码头工人喊着整齐的号子,将一袋袋封装好的白米扛上即将远航的货轮。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新米清香和泥土的芬芳,混合着蒸汽的煤烟味、海水的咸腥,形成一种奇异的、象征着丰饶与力量的气息。稻米!堆积如山的稻米!白花花、金灿灿,在阳光下闪耀着令人目眩的光芒!这光芒,对于来自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北方的崇祯君臣而言,刺眼得如同烧红的烙铁!
朱老四(崇祯)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死死抓住冰冷的船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前的金色稻浪、白色米山,与他记忆深处那恐怖的画面疯狂重叠:河南千里无鸡鸣,树皮草根啃食殆尽,易子而食的惨剧!北京城破前,宫中最后一点存粮被太监克扣,连宫女都面有菜色!他为了几十万两军饷愁白了头,而眼前,仅仅是这一个港口,吞吐的粮食便足以养活百万大军!
“这…这些都是…粮食?”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嗯,”李长风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重锤敲在崇祯心上,“湄公河三角洲,沃野千里,一年三熟。此地产出,足供我百万军民尚有盈余。运往上海、登州、巴达维亚,亦或赈济南洋他处饥荒,皆无虞。”
船队沿着海岸线继续航行数日,抵达了暹罗湾(泰国湾)。
泰国,曼谷港外:
景象更为恢弘!宽阔的昭披耶河(湄南河)入海口,千帆竞渡,百舸争流。除了庞大的蒸汽运粮船,更有无数悬挂着李长风旗帜的中型内河运输船,如同勤劳的工蚁,穿梭于河道与海岸之间,将腹地平原的丰收源源不断地汇集到深水港。
码头上,稻米的“山峦”更加雄伟!一袋袋印着“暹罗香米”标记的麻袋堆砌成数十丈高的方阵,绵延数里,望不到尽头!搬运工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在烈日下贲张,扛着沉重的米袋健步如飞,汗水浸透了脚下的土地,汇成小小的溪流。空气中除了熟悉的稻米清香,还夹杂着暹罗香米特有的芬芳,以及汗水、海水、热带植物腐败的浓烈气息。这里的热闹与富足,带着一种近乎蛮荒的生命力。
“暹罗(泰国),中央平原,亦为天赐粮仓。”李长风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注释,“此地稻米,品质更佳,产量亦丰。加之南洋诸岛所产木薯、椰子、棕榈油……南天之下,仓廪实,府库充,何愁饥馑?”
崇祯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片由无数麻袋堆砌成的、巍峨耸立的白色“山峦”上。那山,比紫禁城的任何一座宫殿都更高大,更厚重!它象征着一种他毕生追求却从未真正拥有过的力量——让天下人吃饱饭的力量!
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陕西大旱,赤地千里,流民图上的枯槁人形。
河南飞蝗蔽日,颗粒无收,奏章里“人相食”的血泪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