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的舰队到来，迫使曼努埃尔二世中断了在摩里亚半岛的督工，登上了返航的船只。在他那几艘老旧的加莱桨帆船身后，五艘宝船与十艘武装商船组成的舰队，紧随其后。

两支规模、气势截然不同的船队，一前一后，共同驶入了蔚蓝澄澈的爱琴海，向着北方的海域航行。

爱琴海的岛屿星罗棋布，如同一盘被打翻的珍珠，散落在海面上。朱高煦的船队一路北上，沿途的异域风光让那些初次远航的水手们目不暇接。经过五日的航行，一片狭窄的海峡入口终于出现在海天尽头。

海峡西侧，是细长的加里波利半岛；东侧，则是安纳托利亚高原，东西两侧现在都是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地盘。

舰队缓缓驶入狭长的达达尼尔海峡。海峡内的水流变得湍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这里是扼守黑海的咽喉，也是君士坦丁堡的第一道天然屏障。

穿过海峡，眼前豁然开阔，舰队正式进入了马尔马拉海。

旗舰的甲板上，一名随军的书记官望着这由窄变宽的地形，忍不住想起了家乡的典故，低声念叨：“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他身旁一个正擦拭着铜炮的老水手吐了口唾沫，嘿嘿一笑：“秀才，你这话说的贴切！就是不知道，这‘桃花源’里头，是福还是祸啊。”

又过了一日，在晨曦的微光中，舰队抵达了另一处海峡的入口。就在入口西侧的海岸线上，一座古老而宏伟的城市轮廓，缓缓浮现。

君士坦丁堡。

世界渴望之城，此行的终点，到了。

舰队在城南的尤里安港缓缓靠泊。君士坦丁堡的港口曾经在丝绸之路的帮助下非常繁华，如今却十分萧条。码头上只零星停着几艘破旧的小渔船，岸边行走的市民神色麻木，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气。

这个仅剩下几块飞地的千年帝国，人口的流失与精神的颓丧，比任何史书记载都来得更加直观，更加触目惊心。

曼努埃尔二世先下了船，朱高煦紧随其后。当他踏上君士坦丁堡的石板路时，一股激动的想法直冲心里。

这里是罗马！是那个延续千年的伟大帝国最后的堡垒！

曼努埃尔二世简单地表示了欢迎，声音中透着一股回到家的疲惫与安心。随后，两人在各自卫队的簇拥下，沿着城市的主干道向北行进。

街道两旁，稀稀拉拉的君士坦丁堡市民探出头来，看着这群衣着华贵、面孔陌生的东方人，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在一个十字路口，队伍转向东行。

没走多远，一片巨大空旷的广场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里是君士坦丁竞技场。”曼努埃尔二世的声音带着一丝缅怀，“曾几何时，全城的百姓都在这里为赛车狂欢。但随着帝国的衰落，赛马与赛车早已停办多年了。”

空旷的场地上，只有风声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尘土。

朱高煦站在这里，闭上眼睛，却仿佛能听到千百年前，君士坦丁大帝在此集会时的洪亮声音，能听到查士丁尼时代，红蓝两党粉丝为各自支持的车队发出的震天呐喊，能闻到空气中混杂着汗水、马粪和烤肉的狂热气息。

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继续前行，队伍抵达了大皇宫。皇宫前，那座闻名遐迩的查士丁尼雕像依旧矗立，宣示着帝国的威严与普世的权力。远处，圣索菲亚大教堂那举世无双的巨大穹顶，静静的诉说着这个城市的历史。

“请。”曼努埃尔二世侧过身，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皇宫内部，远没有大明紫禁城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许多地方空空荡荡，墙壁上的马赛克镶嵌画也已斑驳脱落，露出前的那场浩劫中不知所踪。

但那高大的石制穹顶和一根根粗壮的廊柱，依旧散发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庄严，固执地诉说着这个千年帝国不屈的灵魂。

朱高煦跟随曼努埃尔二世，穿过长长的走廊，进入了皇宫的主殿。大殿前方，摆放着一个威严的石制御座，御座上精美的浮雕虽然磨损严重，但依旧能看出昔日的辉煌。

这就是巴西琉斯的御座，整个罗马世界名义上的权力中心。

两人分宾主坐下。曼努埃尔二世打量着朱高煦，用一种试探的口吻问道：“阁下，我这简陋的宫殿，与遥远东方的皇宫相比，如何？”

朱高煦环顾四周，坦然回答：“陛下的皇宫高大肃穆，石头的建筑本身就有一种雄浑的气魄，这与我们东方精巧的木制宫殿是完全不同的美感。只是……似乎缺少了一些点缀。我想，在帝国最辉煌的时代，这里一定比现在要华丽百倍。”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曼努埃尔二世心中最痛的伤疤。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苦涩：“是啊……自从1204年那场浩劫之后，罗马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皇帝的情绪瞬间有些失控，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声音也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恨意。

“皇宫里的珍宝，城里所有值钱的物件，全都被那些贪婪的威尼斯人洗劫一空！他们是强盗！是背信弃义的豺狼！他们打着十字军的旗号，干的却是魔鬼的勾当！”

朱高煦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紧紧锁住曼努埃尔二世，用一种极具煽动性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们能一起向威尼斯复仇呢？”

曼努埃尔二世猛地抬起头，脸上的震惊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怀疑所取代。复仇？对威尼斯？这个念头，就像一个乞丐妄想杀死国王一样荒谬。

朱高煦没有给他任何消化和质疑的时间，继续加码，语速越来越快，每一个词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陛下，您想不想看到圣马可的狮子旗被从他们的总督府上扯下来，扔进臭水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