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二幕:粮草暗战(1/2)

第四章:沙包里的招魂幡

第一部分:乱象初现

1. 北境粮慌与“鬼兆”

雪夜粮咒

天启十三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来得更凶。北境的风裹着冰粒,抽在粮仓的木墙上,发出哭丧似的呜咽。沈砚拢了拢单薄的官袍,靴底碾过结冻的雪壳,咯吱声在死寂的营地里格外刺耳——他到任巡守官的第三天,粮仓就出了岔子。

"沈大人!您可算来了!"守仓老兵周德发的声音带着哭腔,冻得发紫的手指着敞开的粮囤。雪光反射下,十麻袋本该盛满精米的麻布口袋,此刻鼓鼓囊囊地瘫在地上,袋口裂开的缝隙里,滚出的不是米粒,是灰扑扑的沙粒。

沈砚蹲下身,指尖戳进麻袋。沙粒冰凉硌手,混着细碎的冰碴,绝不是北境军粮该有的样子。他抓起一把凑近看,沙粒里掺着些黑褐色的小颗粒,用指甲捻开,竟能闻到淡淡的铁锈味。

"昨夜还好好的。"周德发跺着冻僵的脚,棉帽上的雪沫簌簌往下掉,"戌时我巡仓时,这十袋米刚从地窖挪上来,袋口的封条都完好无损。可寅时换岗,小李子就听见里头有动静——像是有人拖着麻袋在地上蹭,窸窸窣窣的,他以为是耗子,没敢细看......"

"蹭到什么地步?"沈砚打断他,目光扫过粮囤周围的地面。积雪被踩得乱七八糟,但靠近粮囤的地方,有几道平行的划痕,像是被什么重物拖拽过,痕迹尽头是墙角的阴影。

"说是......从囤底一直蹭到墙根。"周德发的声音发颤,"等天亮开门,就成这样了。您看那儿——"

沈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脏猛地一缩。沙粒从麻袋里漏出来,在雪地上积成个小小的堆,而堆中央,竟用磁沙拼出个歪歪扭扭的"冤"字。那字约有巴掌大,笔画边缘的沙粒微微凸起,像是被人用手指细细拢过,可稍一有风,最外围的沙粒就簌簌滚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邪门啊!"围观的士兵里有人低呼,"定是去年王守备的冤魂回来了!"

这话像根引线,瞬间点燃了营地里压抑的恐慌。去年冬天,时任粮官的王守备因"押运途中丢失五百石军粮"被弹劾,没等开春就死在牢里,死前还在喊冤。他家里人来收尸时,哭着说守备是被人陷害的,可那会儿北境正乱,谁也没心思追查。

"我就说不该挪这十袋米。"另一个老兵嘬着牙花子,"这地窖是王守备当年主持挖的,他死前提过,说这囤位'压着不干净的东西'......"

沈砚没理会这些议论。他走到"冤"字前,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沙粒。指尖传来微弱的吸力——果然是磁沙。他记得军械库的修补匠常用这东西,说是能粘住铁器上的锈渣。

"把所有麻袋都拆开。"沈砚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周德发,去叫文书房的人来,把现场画下来。另外,传我命令,今日起粮仓实行双人轮岗,寅时到卯时的岗哨,加派一人。"

周德发愣了愣:"大人,您是说......这不是闹鬼?"

"是不是鬼,得查了才知道。"沈砚的目光落在墙角的划痕上,"先把磁沙收起来,用油纸包好,别让风吹散了。"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拆麻袋时,沈砚绕到粮囤后面。墙角的积雪被蹭掉了一块,露出纤维。他用靴尖蹭了蹭压痕,大小约有碗口粗,不像是耗子能弄出来的。

"大人,文书房的苏姑娘来了。"有人喊了一声。

沈砚回头,看见个穿青布棉袄的年轻女子,抱着个画夹站在粮囤外,眉眼清秀,只是脸色冻得发白。她是文书官苏文的女儿,听说父亲被牵连进粮案入狱后,就替父顶了文书的差事,平日里负责抄写账册、绘制地图。

"苏姑娘,麻烦你把现场画下来,尤其是地上的划痕和这个'冤'字。"沈砚指了指地面,"尽量细致些,连沙粒的排布都别漏。"

苏棠点点头,没多话,蹲下身打开画夹。她的手很稳,即使在寒风里,握着炭笔的指尖也没发抖。沈砚注意到她袖口里露出半截拓印用的桑皮纸,边角已经磨得毛糙了。

"这磁沙......"苏棠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大人不觉得奇怪吗?北境的沙子多是石英砂,很少有带磁性的。"

沈砚挑眉:"你见过?"

"家父的旧档里提过。"苏棠低头画着,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三年前修缮军械库时,从关外运来一批磁沙,说是用来修补铁甲的缝隙。后来剩下的,都存在仓库西角的杂货堆里。"

沈砚心里一动。他刚来北境,对仓库的存货不熟,但苏棠的话提醒了他——磁沙不是凭空出现的,有人特意把它带到了粮仓。

"拆完了!"拆麻袋的士兵突然喊,"大人,您看这麻袋里头!"

沈砚走过去,只见拆开的麻袋内侧,沾着一层薄薄的米糠,边缘还有被利器划破的小口,切口很整齐,不像是自然磨损。他捏起一点米糠闻了闻,有淡淡的霉味——这是陈米的味道,可据账册记录,这批粮是上个月刚到的新米。

"周德发,"沈砚的声音沉了些,"上个月的新米,为何会有陈米的米糠?"

周德发的脸瞬间白了:"这......小人不知啊。地窖里的米都是按批次放的,新米旧米分得清清楚楚......"

"去查。"沈砚打断他,"把地窖的出入记录拿来,还有上个月负责押运新米的人,也一并叫来问话。"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雪地上的"冤"字突然散了。最上面的磁沙被风卷着,打着旋儿飞向墙角,有几粒正巧落在苏棠的画纸上。她笔尖一顿,抬头看向沈砚,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风再大,也吹不散刻意拢成的沙字,除非......有人在暗处动了手脚。

沈砚顺着风的方向望去,粮仓的后墙爬满了枯藤,藤条间有个不起眼的小窗,窗纸破了个洞,黑洞洞的像只眼睛。他不动声色地记下位置,转身对众人说:"今日的事,谁也不许外传。若再有人造谣惑众,按军规处置。"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说。苏棠收起画夹,走到沈砚身边,低声道:"大人,那划痕的间距,和仓库里的独轮车车轮差不多。"

沈砚看向她,发现这姑娘的眼睛很亮,像是能看透雪地里藏着的秘密。他想起苏文入狱前,曾是北境有名的"铁笔文书",据说任何假账都瞒不过他的眼睛——看来,女儿是继承了父亲的本事。

"苏姑娘,"沈砚的语气缓和了些,"烦你再跑一趟,去仓库西角看看,那批磁沙还在不在。"

苏棠点头应下,抱着画夹转身离开。她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像从未出现过。沈砚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墙角的小窗,心里已经有了个模糊的轮廓——所谓的"冤魂索粮",不过是有人借着王守备的旧案,用磁沙和破麻袋演的一场戏。

只是他不明白,这人费尽心机弄出这场"鬼换粮",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想掩盖粮仓里的猫腻,还是......另有图谋?

风又起了,吹得粮囤的木架嘎吱作响。沈砚裹紧官袍,望向远处被大雪覆盖的军营,那里的炊烟有气无力地往上飘,像根随时会断的线。他知道,这北境的雪,不仅冻住了道路,也冻住了太多人的心事,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雪化之前,把那些藏在冰底下的龌龊,一点点挖出来。

雪地上,被踩乱的沙粒混着积雪,渐渐凝固成坚硬的冰壳。只有苏棠画纸上那几粒磁沙,还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雪夜里,有人用沙子写下的谎言。

2. 纸人疑云

纸人夜巡

雪停的那个凌晨,守夜士兵李二狗的尖叫划破了粮仓的死寂。他瘫在东墙根下,棉袄被冷汗浸得发黑,手指着空荡荡的墙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破了胆。

“白纸人……真有白纸人!”李二狗被两个士兵架起来时,腿还在打颤,“三尺来高,飘在半空,怀里抱着麻袋,麻袋口露着白花花的……像是米!我追过去,它就没了,就剩一地灰!”

沈砚赶到时,晨光正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给墙角的积雪镀上一层冷金。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灰白色的粉末——是纸灰,混着细碎的竹篾,被冻在雪地里。最显眼的是几根弯曲的竹条,粗细如手指,末端留着整齐的切口,不像被风折断,倒像是用刀削过的。

“把灰都收起来。”沈砚起身,目光扫过墙头。东墙不高,墙头的积雪有被踩踏的痕迹,边缘还挂着一缕半焦的麻线,“李二狗,你看清楚纸人的样子了?”

“看清了!”李二狗的声音带着哭腔,“脸是白的,画着黑眉毛黑眼睛,跟纸扎铺卖的童男童女一个样!就是没脚,离地半尺飘着,怀里的麻袋……是咱们粮仓的粗麻布!”

沈砚没再追问。他知道李二狗不是撒谎的人,这老兵在粮仓守了十年,连老鼠打洞都能听出动静,可“飘着的纸人扛麻袋”,怎么听都像说书先生编的段子。他走到墙角,用靴尖拨开积雪,发现撑过。

“大人,您看这个。”一个士兵捡起块没烧透的纸片,递过来。纸片边缘焦黑,中间却还留着半截眉眼——用松烟墨画的,线条粗粝,眼尾微微上挑,确实和北境纸扎铺的风格一模一样。

沈砚正端详着纸片,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回头,看见个穿青布裙的姑娘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个藤篮,篮子里露出半截桑皮纸和一个小小的拓包。是苏棠,昨天那个画现场图的文书之女。

“苏姑娘怎么来了?”沈砚挑眉。按规矩,女眷不该进粮仓。

苏棠屈膝行了个礼,声音很轻:“家父的旧档里,有粮仓东墙的修缮记录,我想来核对一下尺寸。听见这边喧哗,就过来看看。”她说着,目光落在沈砚手里的纸片上,“这是……纸扎人的残骸?”

沈砚把纸片递给她。苏棠没接,而是从篮子里拿出副细棉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捏起纸片,又凑近闻了闻,眉头微蹙:“有桐油味。”

“桐油?”

“嗯。”苏棠用指尖蹭了蹭纸片边缘,“纸扎人要防腐防潮,都会刷桐油。这纸片的纤维里渗着油,烧起来才会留这种半焦的边。”她放下纸片,又去看那些竹篾,“切口是新的,用的是薄刃刀,切口斜着收锋,跟纸扎铺扎骨架的手法一样。”

沈砚心里一动。他昨天还在想,磁沙“冤”字是人为布置,现在看来,这纸人恐怕也是有人刻意弄出来的。可谁会费这么大功夫,又是磁沙又是纸人,非要把粮仓闹得鸡犬不宁?

“你父亲的旧档里,有提过纸扎铺吗?”沈砚问。

苏棠摇摇头:“家父只记公务。不过北境就一家纸扎铺,在南街口,老板姓王,手艺是祖传的。”她顿了顿,又道,“大人请看这些纸灰。”

沈砚跟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雪地上的纸灰里,混着些亮晶晶的碎屑,像是某种粉末。苏棠从篮子里拿出张桑皮纸铺在地上,用拓包轻轻蘸着灰,拓出个模糊的印记。

“是锡箔。”苏棠指着印记里的亮斑,“纸扎人身上常会贴锡箔当装饰,烧了就剩这种碎屑。但这些碎屑太碎了,像是被人故意碾过。”

“你的意思是……”

“有人在夜里烧了纸扎人,却不想留下痕迹,所以把灰烬碾碎了。”苏棠的声音很肯定,“可他没算到会下雪,灰烬冻在雪里,碾不彻底。”她又指向墙角的凹痕,“这是竹架的支撑点,纸扎人不是飘着的,是有人用竹竿挑着走,竹竿的底端在地上留下了凹痕。”

沈砚看着那些均匀的凹痕,突然明白了。李二狗说纸人“离地半尺”,不是飘着,是挑竹竿的人半蹲身子,让纸扎人保持低空移动。至于“扛着麻袋”,恐怕是把麻袋绑在了纸扎人身上,故意引李二狗去追。

“周德发!”沈砚喊了一声,“去南街口的纸扎铺问问,最近有没有人买过三尺高的纸人,还要粗竹篾和桐油。”

周德发刚要应声,苏棠却突然开口:“大人,不必了。”她从篮子里拿出一张纸,递过来,“这是我刚才在东墙外捡到的,上面有个名字。”

纸上是张揉皱的账单,墨迹被雪水洇开了大半,但还能看清“张小帅”三个字,后面跟着“竹篾五斤、松烟墨一两”的字样,落款是“王记纸扎铺”。

“张小帅?”沈砚没听过这个名字。

“是纸扎铺的学徒。”苏棠解释道,“我去仓库查磁沙时,路过南街口,见过他。十五六岁,总爱在铺子里摆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听说还会做能走的纸人。”

沈砚盯着账单上的日期,是三天前。正好是“鬼换粮”事发的前一天。

“去把人叫来。”沈砚对周德发说,“别惊动他,就说粮仓需要纸人祭拜,让他带着样品来。”

周德发走后,沈砚看着苏棠,突然觉得这姑娘不简单。她不仅懂拓印,还对北境的人情世故了如指掌,更难得的是,她的思路异常清晰,总能从细枝末节里找到线索——倒像是个天生的查案人。

“你父亲的案子,”沈砚斟酌着开口,“你觉得有蹊跷?”

苏棠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的拓包:“家父管了二十年粮仓账册,从没错漏。去年王守备出事,他说账上有笔五百石的粮对不上,想去核对,第二天就被说成‘监守自盗’,关进了大牢。”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韧劲,“我不信家父会偷粮,他常说,北境的每一粒米,都连着士兵的命。”

沈砚沉默了。他来北境前,就听说过苏文的案子,当时只当是普通的贪腐案,现在看来,恐怕和王守备的死、如今的“鬼换粮”都脱不了干系。这粮仓里藏着的,或许不只是粮食,还有一整个烂掉的根。

“那批磁沙,你查到了吗?”沈砚转开话题。

“查了。”苏棠点头,“仓库西角的杂货堆里,少了大约半袋磁沙,记录上写着‘损耗’,但签字的人是……粮官张启。”

张启。沈砚想起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粮官,昨天“鬼换粮”事发时,他第一个冲过来,嘴里喊着“冤魂索命”,现在想来,倒像是在故意引导大家往鬼神上说。

就在这时,周德发带着个半大孩子回来了。那孩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袄,手里抱着个纸扎人,脸圆圆的,眉眼正是松烟墨画的,和现场残留的纸片一模一样。

“小的张小帅,见过大人。”孩子怯生生地鞠躬,眼睛却骨碌碌地打量着周围,看到墙角的纸灰时,脸色突然白了。

沈砚没绕弯子,拿起那张账单:“这是你的?”

张小帅的头垂得更低了:“是……是小的买的。”

“买竹篾和墨,做什么用?”

“做……做能走的纸人。”孩子的声音发颤,“小的想试试,能不能让纸人自己动,要是成了,就能卖给戏班当道具……”

“那昨晚在粮仓东墙,挑着纸人跑的,是不是你?”沈砚的声音陡然转厉。

张小帅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纸扎人掉在地上:“不是小的!小的昨晚做实验,纸人被风吹跑了,追着追着就不见了……小的不知道它会飘进粮仓啊!”

“被风吹跑?”沈砚盯着他,“纸人能被风吹着‘扛’起麻袋?”

“麻袋不是小的绑的!”张小帅急得快哭了,“小的做的纸人没那么结实,最多能托个空篮子……”

苏棠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纸扎人,翻看它的底座。纸扎人的脚下粘着几根细麻线,线的末端有磨损的痕迹。她抬头对沈砚说:“大人,这麻线和粮仓麻袋的线一样。有人捡到了张小帅的纸人,给它绑上了麻袋,故意让李二狗看见。”

张小帅连连点头:“对对!小的纸人脚上有线,能牵着走!肯定是别人捡走了!”

沈砚看着张小帅惊恐的脸,不像是撒谎。这孩子确实做了纸人,但显然被人利用了。真正的幕后黑手,不仅知道他做纸人的事,还精准地算好了时间,让纸人在昨夜“飘”进粮仓,把“闹鬼”的戏码演得更真。

他看向东墙的小窗,又想起苏棠说的“磁沙损耗记录由张启签字”,心里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这双手,一边用磁沙拼出“冤”字,勾起王守备的旧案;一边利用纸人制造恐慌,把水搅浑。其目的,恐怕就是想借着“闹鬼”,掩盖粮仓里真正的勾当。

“张小帅,”沈砚的语气缓和了些,“你再想想,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你做会走的纸人?”

张小帅咬着嘴唇,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是……是粮仓的刘书吏!前几天他来买纸人祭祖,看见我做实验,还问了好多怎么让纸人‘走得稳’的话!”

刘书吏。张启的心腹,负责掌管粮仓的出入库记录。

沈砚和苏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线索像散落的珠子,终于被串了起来。

墙角的纸灰被风吹起,打着旋儿飞向天空。沈砚望着那缕灰,突然觉得这北境的雪再大,也盖不住人心的龌龊。但他不怕,因为他身边,有双能看透纸灰里藏着什么的眼睛。

“苏姑娘,”沈砚转身,“烦你再拓一份竹篾的切口,我有用。”

苏棠点点头,重新铺开桑皮纸。晨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给那截露在手套外的手腕镀上一层薄金。沈砚知道,这场和“鬼神”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手里的棋子,又多了一颗。

3. 磁沙与“冤”字

磁沙疑云

粮仓的木门被粗壮的麻绳捆死时,陆陆续续的脚步声在雪地里踩出杂乱的声响。沈砚站在粮囤中央,手里捏着块巴掌大的磁石,石面吸附着密密麻麻的铁灰色沙粒,像一层会呼吸的鳞片。

“都看清楚了。”他举起磁石,声音在空旷的粮仓里回荡,“所谓的‘冤’字,不是什么冤魂显灵,是有人用磁沙拼出来的。”

粮仓储吏刘显的喉结动了动,棉袍下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他负责粮仓的物料采买,仓库西角那堆磁沙,上个月的盘点记录还是“完好”,现在却空了半袋。站在他旁边的沙石料工头张老三,脸膛被冻得紫红,眼神躲躲闪闪——北境的沙石料归他管,哪堆沙子里掺了磁铁矿,他比谁都清楚。

“沈大人,这可不能乱说。”刘显干咳两声,努力挤出笑容,“王守备的家人前阵子还来买过磁沙,说是请了道长,要做法事安抚守备的亡魂。说不定……是他们夜里来撒的?”

“王守备死了三个月。”沈砚的目光扫过他,“要做法事,为何选在军粮变沙粒的同一天?”

刘显的笑容僵在脸上。张老三赶紧接话:“大人,沙子这东西,风一吹就动,说不定是巧合呢?北境的风,能把石头吹得滚三里地。”

“巧合?”沈砚走到雪地上那堆残沙前,蹲下身子,将磁石贴在地面。沙粒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纷纷涌向磁石,在雪地上勾勒出“冤”字残存的笔画。“这字的笔画边缘有压实的痕迹,是有人蹲在这里,一粒一粒拼出来的。风可吹不出这么整齐的笔画。”

他起身时,眼角瞥见苏棠正蹲在沙堆旁,手里拿着拓包,小心翼翼地在沙粒上拍打。桑皮纸覆盖的地方,渐渐浮现出深浅不一的纹路,像是用不同力道划出的痕迹。

“苏姑娘有发现?”沈砚走过去。

苏棠掀起拓纸,指着上面的纹路:“大人请看,‘冤’字的宝盖头笔画深且宽,像是用手掌抹出来的;个人,分着拼了这个字。”

刘显的脸色瞬间变得像纸一样白。张老三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缩了缩——这动作没能逃过沈砚的眼睛。

“把这两人看好了。”沈砚对士兵使了个眼色,“没我的命令,不许离开粮仓半步。”他转向最后一个被叫来的人,“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被盘问的是个瘸腿杂役,名叫李三,负责给粮仓送杂七杂八的东西。前几日他推着辆独轮车,送来了些香烛黄纸,说是“王守备的儿子王二郎托买的祭祀用品”。

李三的瘸腿在雪地里抖得厉害,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王二郎让我买的磁沙,他说……说道长说,要在粮仓撒磁沙,才能让他爹的冤魂‘显形’。我送完东西就走了,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王二郎在哪?”

“在……在守备府,这几日天天守着他爹的牌位哭……”

沈砚沉思片刻,对周德发说:“去守备府,请王二郎过来一趟。”他又看向李三,“你送祭祀用品那天,粮仓里有谁见过你?”

李三想了想:“刘书吏在仓库记账,他看见我了,还问我买磁沙做什么……我照实说了,他就没再问。”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刘显身上。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沈砚打断:“刘书吏,上个月仓库的磁沙盘点,是你签的字吧?”

“是……是我。”

“那半袋磁沙,去哪了?”

刘显的额头冒出冷汗:“是……是损耗!北境潮湿,磁沙吸了潮气,结块了,我就让人扔了……”

“扔在哪了?”

“在……在粮仓后墙的垃圾堆……”

“去看看。”沈砚对士兵说。两个士兵立刻往后墙走去,很快就回来了,手里空着。“大人,垃圾堆里没有磁沙,只有些烂麻袋和冻硬的草料。”

刘显的脸彻底垮了。苏棠突然开口:“刘书吏,您袖口沾的是什么?”

众人看去,只见刘显的棉袍袖口上,沾着几粒铁灰色的沙粒,在雪光下泛着冷光。沈砚用磁石凑过去,沙粒立刻被吸了上来。

“这也是‘损耗’?”沈砚的声音冷得像北境的冰。

刘显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膝盖砸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大人饶命!是张粮官让我做的!他说……他说要让大家相信是王守备的冤魂闹的,这样就没人敢查粮仓的账了!”

“张启?”沈砚皱眉。粮官张启这几日一直称病,没来粮仓,没想到竟藏在后面。

“是他!”刘显哭喊着,“他让我和张老三一起拼‘冤’字,他说宝盖头要宽,显得‘冤情大’,让我用手掌抹;‘兔’字让张老三用指甲掐,说是‘鬼爪留痕’……磁沙是他让我从仓库拿的,还说事后给我五十两银子!”

张老三也跟着跪下,连连磕头:“大人,是张启逼我的!他说我要是不做,就卸了我的工头差事,让我全家喝西北风!”

雪地里的两个人哭得涕泪横流,把所有罪责都推给了张启。沈砚看着他们,心里却没觉得轻松——张启为何要费这么大功夫造“冤魂”?粮仓的账上,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时,周德发回来了,身后跟着个面色憔悴的年轻人,正是王守备的儿子王二郎。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孝服,眼睛红肿,显然是哭了很久。

“沈大人找我?”王二郎的声音沙哑。

“你买磁沙,是为了做法事?”沈砚问。

王二郎点头:“是道长说的,我爹死得冤,怨气重,撒磁沙能让他显灵……可我还没来得及去粮仓,磁沙一直放在家里。”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李三送的祭祀用品里,没有磁沙啊,只有香烛黄纸。”

李三愣住了:“可……可王公子你给我的单子上,明明写着要磁沙……”

“我没写过!”王二郎急了,“我只让你买香烛!”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这就说得通了——有人模仿王二郎的笔迹,让李三买磁沙,再嫁祸给王守备的家人。而能接触到王二郎笔迹、又能支使刘显和张老三的,除了张启,还能有谁?

苏棠突然走到“冤”字的残沙旁,用拓包在地上轻轻拍打。这次的拓纸上,除了笔画的深浅痕迹,还隐约能看到半个模糊的鞋印,鞋纹是北境官员常穿的云纹靴。

“这鞋印不是刘书吏和张工头的。”苏棠指着拓纸,“他们穿的是布鞋,鞋底没有这么深的纹路。这更像是……官靴。”

沈砚的目光落在刘显身上:“张启来粮仓时,穿的什么鞋?”

“是……是云纹官靴!”刘显脱口而出,“他前天还来仓库查账,站在这粮囤旁边看了半天!”

真相像被雪覆盖的路面,终于露出了一角。张启不仅策划了“冤”字,还亲自到过现场,甚至可能在刘显和张老三拼字时,就站在旁边看着。他要的不是简单的“闹鬼”,是借王守备的冤名,彻底搅乱粮仓,让所有人都不敢触碰那本被做了手脚的账册。

沈砚看向王二郎,突然明白这年轻人为何眼神里总带着不甘。他父亲的冤屈,竟成了别人掩盖罪恶的工具。

“王公子,”沈砚的声音缓和了些,“你父亲生前,有没有跟你说过粮仓账目的事?”

王二郎咬着牙,点了点头:“我爹说,张启每个月都要运走几车粮,说是‘送往前线’,可他查过军报,前线根本没收到……他还说,要找到证据,揭发张启……”

话没说完,他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沈砚望着粮囤里那些装着沙粒的麻袋,突然觉得这粮仓像个巨大的坟场,埋着的不只是粮食,还有王守备的冤屈,和无数被隐瞒的真相。但他不怕,因为磁沙能被磁石吸附,谎言也总能被一点点剥开。

“把刘显和张老三关起来。”沈砚下令,“周德发,带人去‘请’张启来粮仓,就说……王守备的冤魂,有话要问他。”

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花落在苏棠的拓纸上,很快融化成水,晕开了那些深浅不一的笔画。她小心翼翼地把拓纸折好,放进怀里——这不仅是“冤”字的痕迹,也是揭开真相的第一块拼图。

沈砚看着她的动作,心里清楚,这场和张启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但他已经握住了最有力的武器——那些被磁沙掩盖的谎言,和一个愿意用拓印记录真相的姑娘。

第二部分:暗纹迷局

4. 纸钱灰里的“官靴印”

暗纹歧路

粮仓角落的纸钱灰被冻成了硬块,像块灰黑色的膏药贴在冻土上。苏棠跪在地上,呵出的白气落在桑皮纸上,瞬间凝成细小的冰晶。她手里的拓包蘸着松烟墨,正一点一点晕染那些半埋在灰里的纹路——那是半个模糊的鞋印,鞋跟处隐约有朵五瓣花的轮廓。

“有了。”苏棠轻声说,指尖拂过拓纸。梅花暗纹的轮廓渐渐清晰,五瓣花的边缘排列着细密的针脚,像一圈圈收紧的年轮。她数了数,每寸竟有八针,比账册里记载的北境官靴制式,多了整整两针。

沈砚蹲在她身边,看着拓纸上的纹路,眉头拧成了疙瘩。北境官员的制式靴,是三年前由工部统一发放的,靴跟的梅花暗纹明确规定为“每寸六针”,针脚间距、花型大小都有定例。这多出的两针,像根扎在眼里的刺,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去把粮仓所有官员都叫来。”沈砚站起身,雪沫从官袍下摆簌簌落下,“包括张启,就算他病得下不了床,也得抬过来。”

半个时辰后,粮仓的空地上站了七八个人。粮官张启裹着件厚棉袍,脸色蜡黄,时不时咳嗽两声,仿佛真的病入膏肓。参军李默穿着铠甲,靴底还沾着军营的泥,他刚从校场过来,听说要查靴子,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其余几个文书、吏员站在一旁,互相打量着彼此的靴子,脸上都是茫然。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博爱书屋 . www.benbao.net
本站所有的文章、图片、评论等,均由网友发表或上传并维护或收集自网络,属个人行为,与博爱书屋立场无关。
如果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在24小时之内进行处理。任何非本站因素导致的法律后果,本站均不负任何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