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荒唐
胖子的话颠覆了孟留真心中某些根深蒂固的想法。或者说,一厢情愿的想法。许多事端早现苗头,只是被他忽视了。
曾经他坚信一家父子三人,血肉至亲,互信互靠。父亲的安排他深信不疑,坐花轿去入赘的路上也怀揣着父亲和大哥都是为我好的念头。在他看来,父亲自是庄严可敬,大哥自是稳重睿智。有他们二人在,孟家基业万年长青。
可真相完全显露出相反的端倪。
在他未设想过的局面里,孟家早已岌岌可危,父亲和大哥都在竭力支撑着一个四面漏风的破房子,维持一切如常的假象。账面上存在巨大亏空,库房其实像姜雨所说的那样空空如也。他们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从宁城退回县里,不仅只因土匪袭扰,更因内里难掩溃败之兆,不得不回巢补血。而大哥的婚事,就是这回血路上的重要环节。
所以一切进展得如此迅猛。
而孟留真表面上参与账务,其实只是分到冰山一角,他们敷衍他,给他找点事干,练手闹着玩的。那个铺子离孟家核心利益非常遥远。不过身套着祖上留下来的名号,镶了一层金边罢了。孟留真每日早出晚归,换来的是彻底的边缘化。
没有人相信他能做成什么事。
没有人告诉他真正发生了什么。
孟留真不由得苦笑。在父亲和大哥面前,他显得如此年轻稚嫩,微不足道。也许是他搞砸了太多事情的缘故,所以没什么好抱怨,但这样一种尖锐的方式得知真相,还是让人太错乱了。他感到无比失望,沮丧,灰头土脸。到最后也不知是怎样落荒而逃,回到房间,一个人傻傻坐着。
“二少爷。”
仆人从外头敲门。
“二少爷,您没事吧?老爷叫您呢。再不去的老爷恐怕要生气。”
“我没事,”孟留真竭力平复情绪,“我这就过去。”
他尽量稳住心神,装作什么都发生过的样子,来到前厅,席面上已经喝了几轮,一群人围着新郎官起哄,酒坛子散落一地。孟老爷喝得面色红润,昏昏欲睡,周围人还在笑着劝。孟留真走进这群魔乱舞、混乱不堪的酒疯子现场。
孟留真道:“父亲,你喝醉了。”
孟老爷眼睛睁开一条缝,嘴上道:“你又死哪去了。尚谦大喜之日,还不去帮忙看着点,别让人灌晕了他。”
孟留真道:“我会看着大哥的。”他让仆人先扶父亲回去休息,自己则穿过那群人,挤到酒局中心,孟尚谦正在和胖子拼酒量,脸红得像是煮熟了,站不稳,被两个人架着。
胖子道:“大舅子是不是看不起我?这才哪到哪。今天要不喝完桌上的酒,别想入洞房!”桌上酒坛子堆成小山。胖子海量,往死里灌孟尚谦,话赶话,把人架在那,不喝下不来台。大舅子和妹夫的较量,谁还劝,一个比一个起哄得厉害。
孟尚谦眼神已经有些飘忽。
他强撑着,没有倒。只是如山的酒坛子看着越来越高,喝完不减反增。哄闹声吵得他头痛欲裂。这种场合,只能生生抗下去。
混乱中,有一只手搭上他肩膀。孟留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道:“大哥,别喝了。”
孟尚谦回头看了他一眼。
孟留真道:“你不能再喝了。”
孟尚谦刚想说话,一张口,哇的吐在地上。孟留真为他顺背。周围静了一瞬。胖子俯视着蹲在地上的兄弟两,故意道:“哟,这就不行了。新郎官怎么能不行呢。”
孟尚谦吐得稀里哗啦,和很久以前,青兰送他回来那次一样。大哥总是在硬抗。孟留真想扶他回去休息,却被胖子的人团团围住。
“酒还没喝干净,就想入洞房,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胖子大声嚷嚷起来。
孟尚谦借助孟留真的力量站稳脚跟,转过身,试图重新回到酒桌上。
孟留真道:“大哥。”
孟尚谦摇头:“我没事。”
胖子得了逞,道:“这才对嘛!”开了一坛酒,推到孟尚谦面前,“也别一碗一碗喝了,这样干才大气,是不是啊大舅子!”
孟尚谦疲惫地看向酒坛子。孟留真挡在中间,面向咄咄逼人的胖子,道:“我大哥他不能喝了。”
胖子道:“你算老几,你说不能就不能。”
他欺人太甚,孟留真忍不住说了句重话,“你想灌死他让你妹妹守寡吗?”
孟尚谦低声呵斥道:“留真!”
胖子熟悉这套仗势欺人的章程,越激越是挑衅:“瞧这话说的,几坛酒,就能喝死了。那活着也是个废物。我妹妹怎么能嫁给一个废物,这是我对大舅子的考验。”
孟留真袖中攥紧了拳头,道:“我劝你适可而止。”
胖子笑着看了看周围人。没想到,二少爷还有这么硬气的一面。
“你看不惯,你替他喝啊。”
孟尚谦闻言,站直了一些,“留真他年纪还小,不能喝酒。”
孟留真不管三七二十一,抢过酒坛子,灌了两口,呛得直咳嗽。这酒很烈,喝进去跟刀子一样。不知道大哥方才究竟喝了多少。胖子哈哈大笑,道:“好啊,有种!”
孟尚谦道:“留真,放下!”
孟留真断断续续喝了大半坛。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的酒量比孟尚谦还差,这个喝法,不到半刻就得晕过去。孟尚谦抓过酒坛子,道:“我让你放下!”
孟留真被一嗓子吼懵了。他盯着孟尚谦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就像回到小时候,刚来这个家,努力想讨大哥开心。可无论怎么做大哥都无法接纳他的存在。
孟尚谦厉声道:“这儿没你的事。”
孟留真被他一肩膀挤开,退出了酒桌,格挡在外,像个被孤立的小孩。其实两个人已经差不多高了。但在大哥面前,他永远矮一头。孟留真如同跳梁小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么傻站着原地。他心里分外无助,茫然。他只希望自己能有点用。可他连把大哥从酒局中捞出来的本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