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天地飘云自随我心

长孙原张开口又合上，如此反复，似乎心里纠结得紧，好一会过后，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转而问道：“你远行多日，放着边境线上诸多亲友与兵将不顾，看来也是不留念的，不如自此回到东胡王庭，享有无数财宝，亦有亲眷相伴身旁，若是惦记旧友，我遣人去给你带来就是。”

闻言，姜义道：“你有眼线潜伏在暗处，难道我的族人会想不到？”

长孙原却为她递来碗筷，笑道：“我二姐在你这个年纪时，明面上、背地里，打遍草原无数健壮的勇士。谁人行事言语无礼，惹得她心头不快，便找上门去把人打一顿，且敢作敢当，待别人问起，也是直言所使计策，叫人输得心悦诚服。从不如你这般，藏着些没必要的心思，就你小打小闹的那点算计，真当我东胡的谋士军师不曾发觉？”

姜义心里一惊，更觉长孙原手段高明，凭借一番耿直话语，意图收拢人心，却不知长孙原以长辈身份自居，是真心实意地为她盘算这一切。

她夹了一筷子素菜，吃下去便觉着满嘴生涩发苦，一股子怪味冲上来，一时间失神，没能听清长孙原所说的是什么。

那怪味好容易退下去，见着长孙原停下话头，便紧蹙双眉问道：“你适才说了甚么话？”

因着嘴里发苦，要想赶紧喝上一口水，语气不免焦急，长孙原却不知缘由，还当她在意的是方才那句“别总学着你那汉人老子，满肚子弯绕肠子”。

长孙原暗暗思索，想她自小在汉人教导下，应是秉持着那一派作风，汉人最是在意伦理纲常，这时候当着人家的面说道其生父是非，倒是令人难做。

又瞧她撂下筷子，这就不吃了，想当然地以为真是把人气着，便即解释道：“那姓姜的，当真不是良善之辈，你少与他接触，更不要听信他的挑唆。”

姜义听了虽是疑惑，却没心思搭理他的挑拨，只含糊地点点头，兀自对窗冥想。

长孙原心想，自二姐逝世，满天下便再寻不得她一双儿女的消息，姜义此人，还是在客栈颇有名气以后，方才偶然寻到，又顺手为她送去一笔生意，哪知牵涉诸多，竟叫她沾惹上了太子。不知此事该不该说与她知晓，当下迟疑着，又忽然想起，片刻之前自己正叮嘱姜义该为人直率，这会子怎的自己又算计起来了。

于是在心中捋了捋事情来回经过，正欲悉数道来，忽然听见一阵急促马蹄声嗒嗒作响，似是拖带着什么东西，但那马匹行速飞快，听来又不应该是有什么沉重的粮食，然则边境一带，除却粮食，再没有别的珍贵东西值得这样紧张地对待。

长孙原擡眸，瞧见姜义神色严肃，似乎在为着什么担忧，便倾身探出窗外，看见有一伙人纵马疾行，正向客栈这方向来，几匹好马拖着的更不是什么粮食货品，而是活生生的人，是几个衣衫上下透满了暗红色的汉人。

姜义紧盯着眼前景象，望见这伙人后头另有一众孩童追随，个个哭号不止，形容狼狈，紧赶着要追上来。

纵马者里为首那人通身服饰称不上华贵二字，但放在这灰扑扑的地方，连沙砾也钻进了每个人的衣裳里，他在那满眼的土黄里，显得雍容富贵了许多。此人眉眼深邃，额间横插进一道连心眉，脸颊笔直细长，下颌却紧追左耳不肯放，一笑起来，脸就更歪了。

这男人笑着回首察看，瞧那一众孩童被落在后头，远远地就要追不上，便又勒缰停马，正停下客栈的正门口，店家不敢惹怒贵人，只好领了一家老小躲在楼上，无声地警惕窗外情形。

那一众孩童发觉马停了，便又哇哇哭着追赶，被那诸多凶狠汉子的大刀吓得不知该说什么，嘴里不住喊着“爹娘”二字。

那男人见状，反而肆意大笑，扬声道：“小孩，你们是要爹还是要娘啊？”

想来这场景算不上罕见，客栈坐落在最热闹的街市上，虽是热闹的地带，却也只是多了些许人影，摊贩照样驾着几块木板就上街卖东西，四下没有哪家人敢开门，这些人也就无处可躲藏，只好眼睁睁看着那男人喊话，或是紧凑在一起，避开这伙人的目光，害怕祸及己身。

那男人一口流利的汉话，说完这句，身边部下纷纷起哄吆喝，兴奋地挥舞尖刀，狂笑着就要对他们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