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揽月及天是为她言

霎时间，分明站满人的一层楼，前后左右只剩一片死寂，倏地一声刀剁声响，终于破开了那层朦胧的幻境，看清眼前那溅得漫天的红白渣子，还有那刀剁在案板上的咚咚声响不断，直叫人恨不得瞎个彻底。

若是机灵得半分的，这会也该看懂一场闹剧将尽，自行下楼去，但历经此般，许多个胆小的早在墙角吐了个昏天黑地，幸而黄工路众人修建这楼阁之时，早有预料，地板上洒了金属亮粉来引路，墙根低下凿了一道水渠，流水不断，将水渠冲洗得干净。

姜和曾是姊妹兄弟当中眼力最好的一个，如今病发，却成了唯一需要人家照料的。想是当年万老诊断出来这一病症以后，特意命他夜半进山，采集些珍惜药材，多年的锤炼下来，方才使他双眼瞎得更慢上十几年。

忆想那时候他已有武艺傍身，就是寻常山匪也伤他不得，若是武林中人突袭，他也有万老交予的信物防身。

乡民皆知万老医术了得，却鲜有人识出他真实身份，遥想当年万老与长孙星结识，还是因为要追杀的恰好是同一个混账。

两人将他踩在脚下，当着这混账的面畅谈一番，竟发觉一个从南边追上来，一个打北面追杀来，均是顿感投缘，于是不计前后辈之分，便即交上了好友。那混账也被他们两人一网兜圆了，先前如何害人，就将他如何处置，于是两人站得老远，各持弓箭，箭无虚发，活活把这人扎成了一只刺猬。

万老虽隐居深山老林好些年月，但江湖上许多人还是听到过他这路见不平，便会追杀到底，亦或给人设局恐吓的习性，这脾性后来在管教小辈时依稀可窥得，所设的圈套陷阱，也从未生疏。

几人看了这几层楼的场景，都觉着很是熟悉，心中早已分明，再瞧见龚绛搀着姜和，在这屋子里头熟练地避开脏污，又躲到一旁，料知她定是有了甚么诡计，便纷纷跟着往人丛后方走去，他们父母一众人，怎会看不透他们这点小计谋，于是也搀着陈大人，跟了去，只留众臣喘着气，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一场戏停歇半晌，却不见伙计挂上画轴，引领众人往下一层走，众臣撑着疲惫的身躯，皆是疑惑，正要席地而坐歇息片刻，忽然传来轰隆的重响，从屋外两侧直钻进屋里来，像是哪一个机关又被启动。

众臣皆是张望着，替自己捏了一把汗，也不知怎的，适才那画作挂在了上边房梁，众人便都擡头察看上边，只在这一瞬间，脚下平地消失不见，撤去了两边，众臣有如扑腾着飞不起的幼鸟，齐齐向下扑。

坠到半空，一张占据半层楼大小的绳网应时张开，接住他等人，仍在一旁观望的齐修等人，唤来一名伙计，托她领着长辈从楼梯下去，自己反而回过身，轻盈地跳进那网里去。

这处的视野尤为开阔，当真是纵观着全局，可见得网下无数人打着圈子走，一层向左，一层向右，一层又一层，中间放着一个铁笼子关着不知道甚么，那圈子由内至外，都在不停走着，说着……

这便算是来到了第十四层。

十四层并无门窗通风照亮，也无宽大的戏台子，只有低头呢喃的这许多人。人挤着人，他们却仿若不察，失了神魄，了无生气。

观其布局，也像幽暗紧锁着的牢狱，叫人久在禁锢中，没了一丝挣扎的欲望。本该建起观景台的位置，却被竖立起的无数木栅栏代替，木栅栏一端接地，一端抵着层顶，亦如屋里人，动弹不得。

日光只在每一日的特定时候方能升到这一高度，照进木栅栏里头来，却也只照得边角一点地方有光亮，这一片光，宽度不及一人高。

绳网承重以后，垂得更低，众人稍一身手，便要碰上下边众人的头顶。这也叫他们瞧得更真切了，就连下边的陈腐气味，也愈发浓郁，好在这气味只叫人头晕眼花，却不致呕吐。

转眼间，那铁笼不知怎么就掀开了顶，笼中人双眼红肿，眼珠乱转，生怕错过了哪里的动静。正当他一只手搭上铁杆，就要借力攀着起身出笼，转得人眼花的圈层忽然停下，不论哪一个，俱是一道转过头来，数以千百计的眼睛紧盯着他。

那人呆愣片刻，豁出一条命来，站直了身子，囚在笼子里这么久，起身后免不得两眼蒙黑，便擡手使劲揉搓了一会，方才看清周围所有人已经向他围聚来，拖着步子一下一下地走，最里层的一圈堪堪离他一臂远。

这人痛而哀嚎，无力地瘫倒在笼里，不住地叫道：“我有罪！我不该懦弱寻思！放我出去！我去向廷尉府说出真相！我要出去……

叫喊了好半天，逐渐脱力，失神地又蜷缩在那铁笼里，几个人将那掉在地上的一片顶重新再盖上，忽见得木栅栏外骄阳耀眼，真正的照进了屋里。

那人从铁笼侧边伸出来一只手臂，越伸越长，恨不能化作蝼蚁，钻出这永无尽头的囚禁。

众人只觉绳网逐渐收紧，被托着往上去了，再踏回平地时，只连连喘气，又是惊恐又是疲累。